“劳烦牵匹温驯的来。”阿枝叮嘱。
那小太监笑开了脸,收了小顺子给的金稞子揣进袖中,“咱这儿的马都是为贵人们准备的,极温驯,娘娘放心。”
阿枝颔首,“劳烦你。”
“不敢当,不敢当……”
小太监牵来马,是个头不算很高的母马。阿枝放了心,牵住缰绳一跃,稳稳当当骑了上去。
她确实不是很会骑马,但也只是相对而言。北凉人自小在草原上长大,马背上成长的族类不可能对马一无所知。
她安抚地拍拍马背,抚摸小马柔顺的鬃毛。
其实是有些心悸的,阿枝坐在马背上,小太监在前方牵着,茯苓小顺子二人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骑上马,视线就高了不少,隐约可以看见不远处观兵的盛大场景,礼乐之声传来。她又移开视线,看向一望无际的蓝天。
和北凉不同,这里的蓝天好像也有局限。
山林阻挡了最后的视线,目光悠悠转回到草地上。
蓦地想起了当初。
她还年幼,爬上小马驹的马背时便被十姐拽了下来,狠狠地摔到地上。
刺骨的疼痛传来,泪珠一串串往下落。
偏生幼年的她还没被打服,不服输,哭完了站起身来又想上马,却再一次被十一哥重重推了下来。
就这样往返无数次,无论摔倒得有多惨,当时的阿枝掌心死死掐着缰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忍住绝不求饶。
任凭泪水落下,也不松手。
她听见十姐的马鞭落在她小马驹背上的声音,想要护住又被推下,马驹发出了痛苦的嘶鸣,狠命挣脱。
她被吃痛的马驹带着在地上拖行,衣裳磨烂得不成样子,看不出原本的花样。
一人一马被围起,她的血缘至亲冷漠地看着她的样子,发出阵阵嘲笑。
“别打它,别打它,我求饶……十姐,打我,不要打它……”
小阿枝泪水泥土糊了一脸,攥得死紧的手被人粗暴地掰开。
“早些求饶不久好了嘛,妹妹。”
他们恶劣地笑着。
可怜那还没有取名的小马驹,第二日就被大妃派来的人牵走。
她便再没有属于自己的小马。
阿枝仍记得从马背上一次次掉下来的感觉,看着自己距离地面的高度,还有些眩晕。
“慢些。”
她出声,前面的太监“欸欸”应声,速度却不减。
阿枝忽然回过神来。
她方才出神,没看到此处地界已快接近观兵的场地。
茯苓和小顺子在身后跟着明显有些吃力,她在马上未曾发觉,此时的速度已经不慢。
急急出声:“这方向……”
茯苓方才已经力竭,但是看阿枝没有阻拦的意思,以为她想要跑马,便没出声,小顺子这会儿发现不对,咬牙上前,几步拽住那牵马太监的衣角。
“你停下,娘娘贵体不得有失!”
话音刚落,那太监一个反身挣脱了束缚,不知从哪儿使出来的蛮劲一把将手上团起的马鞭放开,面露凶光,狠狠地打在马的后腿。
马匹受惊,撅起后腿便想踹人。马后的茯苓不设防被带倒,小顺子也被牵连着和她在地上滚成一团,眼睁睁看着马匹带着马背上惊恐的人飞驰而去。
那太监身上许是有功夫的,阴狠低笑,说出来的话叫人背后发寒。
“娘娘,得罪了!”
阿枝一声惊呼,半个身子差点飞出马背。
慌乱之下腿还没忘夹紧马腹,腰腹部紧紧贴着马鞍,双腿酸软脱力,总算是没掉下去。
马不知何处受了痛,飞奔起来,胡乱朝着前方奔驰。背上的人成了累赘,马匹疯狂颠起身子想要将其甩下。
原先柔顺的鬃毛凌乱,她几乎抓不住什么,两手虚空摸索,努力稳住身形在这样颠簸的情况之下抓住缰绳,用力缠绕在掌心臂膀,一圈又一圈,将细嫩的手腕勒出深深红痕。
“救、救命——”
呼救被堵在了喉咙,如此凶险的情况下几乎失声,嘶吼着也难以发出声音。
若是摔下去……
方才记忆中一次次摔下马背的记忆一瞬间涌入脑中,酸涩害怕充斥着她整个胸腔,瘦弱的身躯在马背上起伏,并不算高的高度在她眼前顿时变得如同深渊,明明还未受伤,那曾经被马在地上拖行的背部又隐隐作痛起来。
没有人……救她。
呼呼风声从耳边极速刮过,马儿蹦着飞奔着朝前方冲去。
阿枝咬牙拽住缰绳,看清前方之物后,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眼眶被风沙吹得生疼,吹干了原本盈出的泪,干涩难受。
此刻一切都在她眼前慢放,她看见前方各色的兵甲整齐排列,骑兵弓箭手环在外围,警惕着所有贸然靠近的人。
她知道这些人。
燕珝全权负责这次围猎事项。
他下达的命令是:所有擅闯者,就地斩杀。
“称尔戈——比尔干——立尔矛——”
风声呼啸着将远方的呼喊送进她耳中,一阵阵绝望袭来,将人淹没。
视线找不到落点,但她能看见不远处,银白铁甲们朝她举起了弯弓。
弓弦拉成满月。
冰冷的箭头在日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咻——唰——”
一支支羽箭朝她飞来,阿枝闭上了双眼,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掉下,等待着即将到来的。
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