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彩端着枣糕和杏仁奶浆从外头进来,闻言脚步顿了下,抬头看宁音。
在一旁给傅绫罗熏衣裳的阿云也面无表情抬起头,看宁音。
阿晴也……
宁音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忘了八卦,只顾着怼自家娘子,“我现在是说不过您了,还说我呢,我瞧着夫人和王上现在才是妇唱夫随,比起女君您呐,我差得远呢。”
宁音刚说完,背后就传来熟悉的,令她头皮发麻的沉稳声音。
“嗯,说的不错,也有自知之明。”
纪忱江含笑进门,看到傅绫罗那歪着身子的姿势,笑意愈发戏谑,“不愧是阿棠教出来的长御,回头问卫明要赏就是了。”
宁音:“……”
傅绫罗:“……”
主仆俩心有灵犀,都在心里呸了纪忱江一句,这人/主君实在是不要脸。
纪忱江一进门,宁音她们就都出去了,只留下个完全不想理会人的傅绫罗。
她撑着额头闭目凝神,省得看到混账要动气。
“我也没用力气啊,叫我看看还疼不疼,我给你涂药膏?”纪忱江笑着避开傅绫罗微月中的圆月,将人揽入怀里,浅浅挂在身前。
傅绫罗拿脚踢他,“你跟岳者华见面了?他身子怎么样了?”
跟这人吵架,要么吵不过气哭,要么吵过了累哭,以她趋吉避凶的性子,不想跟他无谓争吵,拿刀子扎人更轻松。
果然,纪忱江身上的醋味儿又起来了,“看起来熬过这个年头,就算他命大,也不知道你欣赏他什么,欣赏他那聪明都是拿寿数换来的吗?”
傅绫罗还在思索着小年后要给各家送什么礼,只懒洋洋嗯了声,“病得重啊,过年送药材有些不吉利,不若送两根老参,我记得私库里还有。”
纪忱江心底更酸,一低头见她这惫懒模样,又稀罕得想亲香,干脆咬住她恼人的小嘴儿。
“快叫我尝尝,你这是吃了多少醪糟,才这样会给人灌醋!”
她被亲得身子后仰,圆月不小心碰到坚硬的月退,轻微刺痛叫她她眉心微蹙,到底是睁开眼软软瞪他一眼。
“什么你都吃,怪道心肠都是黑的!”
纪忱江低低地笑,“唔……不应该啊,我记得吃的东西挺白的。”
傅绫罗说不过这混蛋,鼓着腮帮子推他:“纪长舟!!!”
宁音还在外头忙着哄阿彩她们呢,她还没八卦过瘾呢,
结果没等哄好,就听到寝殿内传来哈哈大笑声,间或伴随着自家娘子甜软轻柔的娇嗔。
她忍不住看向外头灿烂的冬阳,感觉心都被晒暖了,娘子总算是想通了,真好。
*
冬天日头短,腊月里时光流逝的仿佛格外快一些,只叫人觉得还没热闹够呢,就已经开始准备元宵节的吃食。
虽然今年是新圣元年,可因为先圣驾崩日子短,今年大睿到处都比寻常时候安静些,灯会都取消了,只各自在家才会有些年节气氛。
普通百姓家里,可能也就把正月里待客剩下的最后一点肉拿出来,跟家里人一起吃顿好的。
不敢歌,不敢酒,笑都要收着声儿的,生怕叫巡城护卫听到,以不敬先圣的罪名抓了去。
定江王府没这个讲究,还是纪忱江和傅绫罗,祝阿孃还有卫明、卫喆他们五个人,再加一个特地被恩准坐在卫喆旁边的宁长御一起过元宵节。
酒肉一如往常,不同的是,以前是纪忱江坐上首,今年他和傅绫罗并肩,甚至是傅绫罗居左。
时下以左为尊,若叫外人看到了,必会大吃一惊,不比看到他脸上挂着巴掌印好多少。
祝阿孃看得分明,若说以前纪忱江只是喜欢傅绫罗,现在……只怕是捧在心尖上都不够了。
说来也怪,祝阿孃一直以为她养大的孩子冷心冷情,哪怕喜欢上哪个女娘,也会是内敛不爱表露在外的性子。
哪知纪忱江完全像是变了个人,傅绫罗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静温婉,仔细妥帖照顾着纪忱江吃酒用膳,叫人恍惚觉着,她跟一年前没甚区别。
私下里他们不会为先圣守戒,但也不会喝太多叫人抓住把柄,这宴散的不算晚。
祝阿孃顶着纪忱江眼巴巴的不舍神情,将傅绫罗拉到了西院里睡。
“阿棠,你真的心悦长舟,愿意与他白首不相离?”夜里,祝阿孃问傅绫罗。
傅绫罗脸上一红,将脑袋靠在祝阿孃肩膀上藏住羞色,有些不解,“阿孃为何这么问?”
祝阿孃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和长舟到底怎么回事,可我冷眼瞧着,你若不愿意,长舟那孩子……会疯的。”
傅绫罗不知道该怎么说,她确实喜欢纪忱江,哪怕没有他喜欢自己多,却也认定了他,不然她不会总跟纪忱江起争执。
只有在意,才会有矛盾。
但说白首不相离?她确实无法保证。
如果有朝一日纪忱江喜欢上旁人,她再喜欢……爱他,都会离开。
祝阿孃抚着傅绫罗的发缓缓道:“阿孃也不是偏心他,但若你喜欢他,不若多疼他几分,他做错了什么事儿,你也给他个解释的机会可好?
这孩子命苦,他这辈子就没遇到过什么好事儿,也不信自己能有什么好运道,少不得会患得患失,做些蠢事。”
傅绫罗愣住了,她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和纪忱江为何会互相伤害,无法信任彼此。
因为,他们都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的运道,能白首不相离,能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纪忱江的付出她看得见,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她靠在如同亲母一般的祝阿孃怀里,心肠止不住又开始发软。
“阿孃,我会竭尽全力。”傅绫罗忍着羞小声呢喃,“君不负我,我不负相思。”
哪怕再胡来的事儿,傅绫罗和纪忱江都做了,她从来都是不在乎言辞的人,便也不擅长剖白自己的心意。
能说出一个心悦就已经让她惶然了,生怕人听到更多,她就会成为弱势那个,成为……她阿娘。
可若他能一直如此,也许她也该学会偶尔的……依靠他?
就在两人谈心的时候,纪忱江和乔安还有卫明卫喆,连同祈太尉和王府丞,甚至岳者华都已经齐聚书房。
没看到傅绫罗,岳者华略有些诧异,及时低下头遮掩住自己的神色,脑子里已经飞速转了起来,莫名生出些让他心底发沉的猜测来。
卫喆先开口:“王上,小怀王已经出手,不出我们所料,豫王和充王都推波助澜,陈氏也替小怀王说话,新圣为了军饷一事,除夕宫宴半途就叫了太医。”
卫明看了眼岳者华,笑眯眯继续说:“据闻,岳家捐献出了大半家财,还坑了姻亲一把,岳夫人的娘家益州柳氏,也不得不奉上百万两银恭贺新君登基。”
“初五一临朝,新圣就赏了岳家‘肱骨贤良’的御笔匾额,柳氏也有女娘被接入了皇庭,可算得上是皆大欢喜,岳御史好手段。”
岳者华低低咳嗽几声,浅笑:“还要多谢王上令人相帮,才能说服我外家,这份救命之恩,观南铭感五内。”
王府丞捋了捋胡子,跟卫明笑得一样灿烂,“好说好说,岳御史不日即将成为临南郡郡守,这空置的职位,岳御史可有推荐人选?”
京都传来的情报,南地为了拉拢岳者华,欲让他为边南郡郡守,
新圣不肯如定江王的愿,已私下决定让他去临南郡。
纪忱江垂眸不语,只淡淡看着京都送来的情报,眸底有些阴霾。
岳者华笑着跟两个狐狸打太极,“新圣登基,世家想必要有所表示,光京畿就有皇后母家文氏,林氏,齐氏,京都还有岳氏、陈氏,大致就出自这几家了。”
卫明和王府丞对视一眼,齐氏是齐旼柔的母家,来南地纯属找死。
岳氏已经出了一个岳者华,新圣不会将桃都放在一个篮子里。
陈氏又是二皇子母家,空置的两郡御史,只会是文、林两家里出来的世家子。
那他们得在新任御史到达之前,将这两家的情形查个透彻才可。
俩人思忖的功夫,岳者华见纪忱江一直不说话,轻飘飘补了句,“哦,我还忘了廖氏,虽说廖夫人死的不光彩,如今宫里可有位廖妃所出的长公主,年方二八,还未指婚呢。”
众人愣了下,乔安下意识看向自家主子。
掌管情报的卫明和卫喆,眼神则落到了纪忱江书案前,那几张薄薄的纸上。
岳者华虽看不到情报,却已猜出来,新圣想对付南地,有先圣遗旨在,必会从赐婚上动心思。
问题是,如今南地有个绫罗夫人。
受不受旨,对纪忱江而言,又成了两难局面。
受,傅绫罗地位必定会尴尬,纪忱江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发生。
虽然可以刺杀那位公主,在新圣有所准备的情况下,他们没办法保证一定能杀掉赐婚的公主。
不受,就是违背纪家先祖规矩,等同于谋逆之罪。
实际上,纪忱江根本没有选择,这才是傅绫罗没有出现在此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