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压住手腕动弹不得的傅绫罗, 浑似回到了黎明前的梦里,像是被恶狼压制住啃噬,煎熬得厉害, 几番挣扎,除了努力喘匀气, 鸟用没有一点。
樱花一样漂亮的唇, 被亲的微微月中起, 带着动人的色泽,勾得人流连忘返, 欲罢不能。
待得实在喘不过气时, 傅绫罗咬住了恶狼的肩,呜呜咽咽沁出眼泪, 心知又要喝甜汤, 心里的恼迟迟消不下去。
她不讨厌做快乐的事情,只是不喜纪忱江说话不算数。
纪忱江这么聪明的人, 当然清楚这他家阿棠介意什么,只含混着吃了个半饱,早上挨了巴掌都没能啃到的圆月, 也刻画上了自己的印记。
只是, 始终没做要让傅绫罗喝甜汤的事儿。
云停雨歇, 两人安静抱在一块儿歇了个晌儿。
吵架没吵出结果,可两个人都没了继续吵架的心思。
傅绫罗记得祝阿孃的话, 说多了是会伤情分的,再说她也累了。
纪忱江则心知被这小女娘气得心肝儿疼,是自找的, 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头一次先斩后奏也要说话不算数。
吃醋时情绪上头,这会子他也想明白了, 不想叫傅绫罗的信任落空。
为了面子,沉了一日,纪忱江才叫卫明过来。
当着未来大舅子,他没遮住自己面上的冷色,“传讯与小怀王,新圣刚登基,二皇子母家虎视眈眈,过了冬北戎艰难,肯定不老实,是他该讨要军饷的时候了。”
卫明笑眯眯道:“王上英明,国库早就被那老儿嚯嚯了大半,新圣若为军饷与小怀王扯皮,引发幽州军的骚动,只怕顾不上岳者华,也正好方便小怀王将岳家人救出来。”
纪忱江淡淡扫他一眼,轻嗤,“杀鸡焉用牛刀,岳家人还用得着小怀王来救?他又不欠岳者华的。”
卫明低头,笑得愈发灿烂,“瞧王上这话说的,我们也是听吩咐办事嘛,岳者华不是要送去给小怀王吗?救下岳家,正好给小怀王机会……”
他话没说完,纪忱江就一脚踹过去,卫明比乔安身手利落,嘿嘿笑着躲开了。
“叫岳者华来见我。”纪忱江吩咐在一旁扭曲着脸憋笑的乔安,面色更加冷厉。
“啊这……岳御史病得不轻呢。”乔安也为难道。
纪忱江直接将软枕扔到乔安脸上,“只要没死,爬都叫他给本王爬过来!先不必叫祈太尉和王府丞知道,都赶紧的,滚!”
卫明和乔安一出书房,都忍不住笑出声,生怕纪忱江听不见似的。
尤其是卫明,眼神中的笑意始终消不下去。
阿棠比他想的还厉害,连雷厉风行,令行禁止的定江王,都能把枕头风吹出花儿来,完全顾不得自己的脸面。
乔安则想起阿娘教他的话,阿娘说夫妻二人最怕都是倔骨头,只要有一个肯服软,定能举案齐眉,如今他再也不用担心王上孤独终老咯!
纪忱江在书房里,倒是没像卫明和乔安想的那样恼羞成怒,面上表情疏淡,只摩挲着扳指若有所思。
岳者华始终没露面,阿棠要留下他,连祈太尉和王府丞都不反对,若说岳者华没做什么,他不信。
岳家几百口人还在京都,岳者华此举,究竟目的为何?
*
“为了保命,亦为了天下苍生。”岳者华苍白着脸跪坐在书房内,一句话说完,顾不得看纪忱江的表情,先扭头咳掉了半条命。
咳嗽得太剧烈,让他白到几乎透明的脸多了点红润,看起来倒比一开始进门那短寿相好了许多。
纪忱江没单独见过岳者华,这还是第一次。
他垂眸淡淡看着岳者华,眼神讥讽,“想保命,就顾不得旁人,想救天下苍生,就得往里填命,岳观南,你不觉得自己矛盾吗?”
岳者华温和笑着抬起头看纪忱江,气息虚弱,气势却不弱,“死亦要死得其所,死在争权夺势的腌臜地,我不愿意。”
他跪不住了。
冬日里他身子本就较常人弱一些,先前在落山别庄那次吃下的寒凉药材,让他这个冬天频频起烧,熬干了半条命。
干脆将腿一盘,他坐在地上,用胳膊撑着下巴,保持与纪忱江对视的姿态。
“王上也不必急着骂我虚伪,我也不是为了天下苍生就愿意割肉放血的圣贤,可我活不长久,我想要得到的已没了希望。”
“观南只有脑子还算好使,干脆就用这薄命,替后人扫一扫路上的腌臜,好叫她……们能走得更顺畅些。”
纪忱江冷笑,“你想要什么?叫谁走得顺畅些?”
岳者华也笑,“我想要天高海阔,想在心仪的女娘面前放声高歌,想摇问一声饮茶否,想在春暖花开的好时节,于杏花树下……”
“岳观南。”纪忱江平静打断他的畅想,起身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睨过去的目光冷冽如寒冬,“你那不是希望,是痴心妄想。”
岳者华虽然像是跌坐在纪忱江脚下,却丝毫没有狼狈姿态,歪着脑袋想了想,笑着点头。
“王上说的也是,那王上就当我为了守护光明吧。”
“我自小见惯黑暗,在黑暗中踽踽独行许久,身后的恶永远比善多,可来到南地,也是有人为我照亮过前路的。”
岳者华仰头累了,低下头轻叹了声,“就当我为了他们吧。”
阿钦的阿爹阿娘也在京都,他身边护卫也有父母,可他们始终对他忠心耿耿,愿为了他死。
他一开始与傅绫罗相见,戏谑有,恶意也有,甚至借她来达成自己的目的过,但她始终予他一份理解。
他短短二十年的人生里,见过山川大海,也见过人性至恶,让他对自己过目不忘的本领爱恨交加,几欲癫狂。
是这些光明拦住他,没叫他与黑暗沉沦。
他休息够了,再度抬头,看向站在窗口背对他的纪忱江。
“王上,从我请绫罗夫人进入道源茶楼那日起,我就清楚,自己再没机会放声高歌,即便与谁对饮,也不会是她,王上万不必因我而起不必要的情绪。”
“我听人说过,定江王杀伐果断又擅长隐忍,运筹帷幄也心存大义,观南不才,做不来雪中送炭之事,只想在死之前,锦上添花。”
说完,他又剧烈咳嗽起来。
纪忱江余光冷淡扫过他手中的帕子,一抹不经意的鲜红,还有书房里淡淡的血腥味儿,让他放下了最后一丝杀意。
他转过身,“你最好说到做到,否则,就算你死了,我同样能让你在地底下都死不安生。”
岳者华苦笑了下,这阵子阿钦已经偷偷查探过了,他也有自己的情报渠道。
不敢打草惊蛇,也知道这位定江王的暗卫已经遍布整个大睿,想要知道他阿娘和阿姊的下落易如反掌。
他艰难起身跪坐,伏身下去,“观南定铭记于心,至死不敢忘!”
岳者华是被阿钦给背到马车上去的,一如纪忱江所吩咐,爬也得爬过来,他病重良久,实在是没力气行走。
阿钦见公子这憔悴的模样,心疼得不行,“五公子,您何必呢,就算回京,以您的才能,未必不能避开这场纷争,为何非要留在南地!”
王府丞指点傅绫罗的,也是岳者华不经意告诉王府丞的。
傅绫罗要留下他,也是他在与她见面的几次里,刻意露出了锋芒,让她清楚与他为敌的棘手。
原本岳者华来南地是为了躲开纷扰,如今,已算得上主动入局了。
“就算您想留下,也不必……”阿钦急得不行,被岳者华用眼神止住话头,却还是不愿意罢休。
“我不管,我一家子的命都是五公子救下的,若您出了什么事儿,我死都无法赎罪,我阿爹阿娘也活不下去,您要是再不肯吃药,我灌也要给您灌下去!”
岳者华身子是弱,可从小温养着,本不该这么虚弱。
这回病重是因为那些寒凉药材,可病得快要死掉一样,是因为大夫开的药,他一次都没吃。
岳者华慢条斯理将帕子塞入袖口,无奈冲着阿钦笑,“回去就吃药行了吧?你不必担心,我这条命有用的很,才不会这么轻易丢在南地。”
他面上没了跟纪忱江说话时的看破红尘,只有意料当中的浅笑,余下一句话轻得没叫任何人听到,只飘散在风里。
“我还得回京都,替女君铺路啊……”
是他毁了傅绫罗的自在田园,他也确实厌了这腌臜的世道,既然他有那个本事,当然要还傅绫罗一个锦绣江山。
不为傅绫罗,更不为风月,唔……他是个自私的人,只为了自己快活。
*
“娘子……哦不,夫人,我才离开几个月啊,到底都发生了什么?”宁音凑在傅绫罗面前,替她砸核桃吃,眼神亮得堪比烛台。
“听闻您把王上吊起来打,还叫岳御史为了您连岳家几百口人头都不顾了。”
“我刚才还听说,王上和岳御史快要为您打起来了诶!以前我怎不知夫人有这样的本事。”
傅绫罗斜靠在软榻上,看各家送来的帖子,闻言头都不抬。
“你听喆阿兄说的?”傅绫罗轻笑,“以前我怎不知喆阿兄嘴这么碎,倒是叫你们有些妇唱夫随的架势了。”
宁音脸颊一红,站直身子跺脚不依,“我是听阿彩她们说的,卫喆才不是那种背后嚼舌的人呢。”
“哦,你的意思是,阿彩她们是这样的人?”傅绫罗漫不经心点头,“好,我知道宁长御的意思了,你现在有权利直接赏她们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