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勤政轩内,有文武官员跟阿彩差不多的想法。
他们目瞪口呆看着纪忱江,甚至连原本要禀报的事情都忘记了,浑然不知自己今日到底干嘛来了。
纪忱江见底下都是一副没出息的样儿,斜靠在王座上睨下去,语气自然而冷淡,“活似你们没被家里夫人收拾过一样,一个个别跟见了鬼似的,说出去丢本王的人,赶紧的,有事儿就说,没事儿就滚,年根子底下,别给本王添晦气。”
众人:“……”很好,还是他们熟悉的定江王,没见鬼,还那么毒舌又暴躁。
祈太尉眼神复杂看着纪忱江的脸,好一会儿长吁出一口气,转头看了王府丞一眼。
眼神中有释然,有反省,也有恍然大悟,还有同病相怜的讥讽。
感情,绫罗夫人和他家里那母老虎也没什么区别,所以王府丞昨天有什么脸得意?
不过祈太尉也想明白了,在家他想过安生日子,都只能听老妻的。
王上又怎能算得上是色令智昏?不过是跟寻常人家的夫妻一般罢了。
好歹绫罗夫人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南地和定江王府考虑,至于她是不是讲规矩,也没那么重要,起码不该他们这些臣子咸吃萝卜淡操心。
王府丞原本还觉得脸有点疼,他刚夸了绫罗夫人温柔贤淑,这位夫人就赏了王上巴掌,原来这天底下被敬重被捧着的夫人们……都没啥两样啊。
幸亏他是个聪明的,也会看夫人脸色,从来不会主动找抽,就算找抽,也不挑小朝之前,才能保留脸面到这把年纪,这不禁叫他有些自得。
正得意着,王府丞扭头就看到了祈太尉想明白后,同情又鄙夷的目光。
祈太尉跟王府丞并排站立,他唇角不动,小声问:“我记得有几回,你说去临南郡访友,我夫人上香看到你家马车在落山别庄,还有你说你去给你老子修坟,坟茔竟然跟以前一模一样……”
王府丞脸黑了,看破不说破,他就活该让这老匹夫得罪绫罗夫人。
*
小朝上人心浮动,谁看到顶着巴掌印的定江王,都没办法将心思放在正事儿上,好奇心几乎要突破天际。
众所周知,王上礼贤下士,运筹帷幄,虽然易怒,却从不会朝底下人乱发火,是个好主君。
他在军中威望也高,令敌人闻风丧胆,堪称是南地所有儿郎的表率。
他们不知道纪家的贱骨头,怎么想怎么纳闷儿,这般几乎被人敬畏到骨子里的男儿,到底是怎么得罪封君,能得罪到挨了巴掌呢?
不过,经此一事,对定江王过于敬畏从而战战兢兢有话不敢说的官员们,倒是对定江王有所改观。
王上跟他们也没甚两样嘛,好像也不必那么害怕。
纪忱江不知道他们心里大逆不道,打得全是想上天的蹬鼻子上脸主意,给他们片刻适应时间,立刻就将人心都给收了回来。
“大皇子和三皇子夺嫡失败,京都却没传来封王消息,你们怎么看?”
“幽州一直对京都虎视眈眈,先圣驾崩说不准有小怀王的手笔,爱卿们觉得,我们是否该跟幽州合作?”
“边南郡如今官位空悬,京都还没来得及安插人手,是时候该将边南郡收回来了,你们可有章程?”
官员们倒吸口凉气,来了来了,定江王带着他的问题来了!
他们一个个都低下头,赶紧绞尽脑汁开始想该怎么回话。
事实证明,定江王就是顶着巴掌印,他们也不一样咦呜呜……
在小朝上,自然是没讨论出个所以然,纪忱江把事情拿到小朝上说,只代表一个态度——
南地和京都不可能和平共处,哪怕有先圣留下的遗旨,也早晚要有冲突。
若不从现在开始就把控好各郡下州县的情况,待得风雨飘摇时,南地定会出乱子。
官员们也都明白纪忱江的意思,负责个州县的官员都非常自然领了差事,保证在年前会来一次清查,以保证定江郡和边南郡都在定江王的掌控之中。
等到散了小朝,纪忱江留下了祈太尉和王府丞,依然是书房里说话。
卫明也在,他和卫喆昨日从落山别庄去了临南郡,才刚回来。
新圣临朝,临南郡离定江王封地最近,绝不能出任何差池,原本安排好的钉子都得动一动。
待得进了书房,卫明一抬头,就看到了纪忱江脸上的巴掌印,感觉牙有点疼。
上回只听卫喆说了,卫明没有看到,这回亲眼见到了,只能说……啧,阿棠的手,比他印象中还要小巧哩。
卫喆早听兄长调侃过,说因为贱骨头主动招致挨打这种事儿,有一就会有二。
卫喆以前太相信王上不信兄长,惨遭打脸的时候也太多,又见过王上下跪……历经沧海,卫喆再掀不起任何情绪波动。
与其想王上又咋了,还不如想想,刚被送回来的宁音一路为何没跟他多说几句话是为啥。
至于乔安,那就更不可能惊讶了,她们家主君更贱骨头的事儿也不是没做过。
可能是一屋子人都太淡定,令祈太尉和王府丞都有种感觉,是他们在小朝上太大惊小怪了。
于是,不等纪忱江出声,两人就严肃了神色,开始禀报政务。
祈太尉:“大皇子虽然出身低,到底占了长,脾气又是三位皇子中最好的,在朝中最爱咬文嚼字的那一排老学究那里还是有些分量,应该会被封益州。”
王府丞:“二皇子地位微妙一些,可新圣不可能清空一半朝堂,很有可能封王不就藩,留二皇子在京,徐徐图之将陈氏一族拉下马,再收拾二皇子。”
他捋着短须感叹:“现在臣怕就怕,二皇子封地会是汝南郡或者临南郡,若离我们太近,新圣想要利用南地来消磨二皇子一脉,这坐收渔翁之利的好事儿,正是新圣擅长的啊。”
卫喆沉声肯定王府丞的担忧,“临南郡郡守与林子安交好,探子在他府中见过京都来人,若无意外,他应该是二皇子的人。”
卫明抱着胳膊冷笑,“只怕边南郡新圣也不会放弃,若二皇子封地为临南郡,到时候两郡受到掣肘,定江郡就呈被夹击之势,不反抗也不行。”
王府丞和祈太尉下意识看了纪忱江一眼,所以留下岳者华,确实是必要的。
纪忱江只淡淡靠在椅子上,阖着眸子听他们说,平时论政时,他也不是多话之人,看起来总是深不可测的模样。
只是今天,脸上的巴掌印有点格外让人出戏。
大家目光游移着,尽量不往他脸上看,可该问出口的问题,也到了必须得得到纪忱江答案的时候。
“王上,新圣登基,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王府丞低低叹了口气。
“或者说,小怀王如今还没动作,只怕是要有大动作,这天下已经开始乱了,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们都知道,纪忱江与殷氏,只能活其一,可自始至终,纪忱江从未给过他们准确答案。
那个位子,他到底想不想要。
没有臣子愿意跟随不要结局的主君,想与不想,对他们要做的事情影响极大。
纪忱江面色不变,声音也依然冷淡,“我再想想,你们先探清京都和幽州的动作,尤其是小怀王那边。”
顿了下,他睁开眼,神情恹恹地吐出几个字,“若他要动,助他一臂之力,岳者华就不错。”
卫明和卫喆刚回来,还不知道傅绫罗做了什么,闻言蓦地瞪大了眼,看见巴掌印没有的诧异,这会儿全补上了。
“天寒地冻,消息传递不易,我不着急,龙抬头之前小怀王必不会有大动作。”纪忱江冷冷扫卫明和卫喆一眼,将俩人看得赶紧低头,才继续吩咐。
“你们也是,这么多年都等了,不急于一时,我只求稳。”
“让京都的探子想办法给小怀王递话,留下岳家,就能留下国士之才,他会有决断。”
王府丞愣了下,王上这是不打算留岳御史在边南郡?
“王上,您……”王府丞咬了咬牙,还是没忍住问,“您跟夫人商量过了吗?”
纪忱江起身,“我这就去商量,你们按吩咐行事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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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离开王府后,祈太尉和王府丞还是约着一起到祈太尉府里吃酒,卫明也被请过来了。
祈太尉性子直,酒没吃几盏,直接问:“卫长史,岳御史是否留下,事关我们对边南郡的安排,这……你能不能给我们个准话,若是我们按吩咐行事,夫人那里能允准吗?”
卫明笑吟吟喝酒:“那自然是要听吩咐办事。”
王府丞冷笑,“你给我把话说全了,不然老子抽你信不信!”
卫明这笑面虎的模样,还是跟他学的,这小子肚儿里憋着什么屁,光看他笑得多灿烂就知道。
卫明:“……那王上也没说,什么时候按吩咐行事,咱们等等自也无妨。”
“等甚,你说清楚!”祈太尉急得不行,要不是那个巴掌印,他恨不能立刻就叫人将边南郡的官职先占了。
即便京都派了官员来,也能有时间将对方架空,省得夜长梦多。
现在留个病恹恹的岳者华不上不下的,到底叫他们怎么办!
卫明嘿嘿笑,“等阿喆跟我弟媳妇先叙叙家常吧,我未来弟媳刚从临安郡回来。”
祈太尉愣了下,没听明白,还要问。
王府丞冲他摇头,问卫喆:“绫罗夫人身边的……长御?”
封君也是能有女官的,身为傅绫罗最亲近的女婢,封宁音个七品长御,一点都不为过。
宁音知道,就代表傅绫罗会知道,她和王上反正会有决断的,就看谁更彪了。
王府丞和祈太尉对视一眼,俩老狐狸都听懂了,便再不着急,等着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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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说话的时候,纪忱江在寝殿找到了傅绫罗,她腿还酸着,再加上今日有人临朝,她也就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