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妤给林奢译发消息,说部门聚餐,晚上不要等她了。
林奢译说:现在是中午。
施妤说:要从午餐吃到晚餐。
怎么个吃法,林奢译也理解不了,只能回答:知道了。
幼儿园里的人际关系简单,横竖不过一位院长,几名老师,外加职能人员。他们名义上也有团队聚餐,院长嘱咐后厨给老师们做加餐,午饭时比小朋友多吃一个鸡腿。
林奢译时常吃不下。
眼看陈宇宙的眼珠咕溜溜转儿,总往他餐盘里的鸡腿瞧,他便把鸡腿偷偷夹给了陈宇宙。陈宇宙高兴地敬礼,道:“保证吃完!”他挑食,但不挑老师的饭,小孩心性,总觉得老师餐盘里的东西要比自个的配餐好吃许多倍。
在今天被通知了不能见施妤之后,林奢译的心里难受,不止夹给陈宇宙一个鸡腿,还多给他拨了几筷子肉。他把陈宇宙的午餐堆得高,明显超过了一个小朋友的饭量。可他没注意,脑子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只扒了几口米饭。
午饭后,陈宇宙撑得直打嗝。
班主任魏佳给陈宇宙顺了会儿后背,不管用。她又摸了摸他的圆鼓肚子,在征求了家长的意见后,给他喂了点消食片。虽然宇宙爸爸很配合,表示说不介意,他家孩子正在长身体,吃得多是好事。但魏佳敏锐地多留了点心思,去后厨看了一眼。
属于陈宇宙,印有星球图案的餐盘里,有吃剩下的鸡腿骨。
而向日葵班的老师,除了她,便就是林奢译了。
魏佳神色凝重了些,把林奢译喊到教室外面谈话。
“陈宇宙见到你在吃鸡腿,他也想吃。
“你应该意识到,这件事的重点并不是鸡腿,换成其他食物,其他东西也一样。是你“老师”的身份,让孩子觉得鸡腿与众不同,也想“和老师一样”吃鸡腿。”
小孩子惯有单纯模仿、依赖“老师”的行为。
更因为林奢译是孩子最喜欢的老师,孩子想要在自己“喜欢的老师”面前好好表现,才会把林奢译给的所有食物都吃完,即使吃不下,即使吃撑了也不会拒绝。
林奢译应该对此有警惕心。
不能把这种问题视为“平常”,更不能把这种问题常态化,一而再、再而三的发生。
一番措手不及、措辞犀利的责备,让林奢译本就苍白不适的脸色,更难看了点。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止是小孩子的认知差异,幼儿配餐也有着标准的量化和配比,他私下给孩子吃幼儿配餐以外的东西,孩子如果吃完身体不适,那则是更严重的问题了。
他最近因为愈加频繁的心绪烦乱,总静不下心来做事。竟然连这两件最基础的工作要求都忽略了,没有过多的在意。
林奢译的心里如潮水般不停涌现出来了自责和后悔。
魏佳轻叹口气。
她并非有意为难林奢译。只是透过这几日的观察,她瞧林奢译的神色不太对劲,工作多有小疏漏。有关孩子,事无大小。家长既然选择把孩子交给幼儿园,身为老师,他们就应该对这份信任、更是对孩子负起责任。
她很看好林奢译,也希望他在实习期满后能留在幼儿园,成为一名正式的老师,做得越来越好。
路过的院长听闻动静,连忙赶了过来。
待她问清楚了事情缘由,笑呵呵地打圆场道:“小林老师还年轻,偶尔犯一次小错误还是能原谅的。”
“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林奢译涩然地说。也就在说完这句话后,他有一丝恍惚,他曾经无数次的说过这句话。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我知道错了,我会改的,几乎成为了一种条件反射。林奢译克制住想要反复道歉地冲动,勉强笑了笑。
院长也看出了他神情的异样,安慰道:“最近没睡好?看你眼下都快有黑眼圈了。今天下午我来带班,你回去休息休息吧。”
“嗯。谢谢。”
林奢译有些不自然地开口,立刻转身要离开。
但他又能去哪儿呢。
穿过教学楼后的小操场,树木萧条,冬日里阳光正好。班里的孩子们在玩滑滑梯,爬上爬下,你追我赶中发出欢快的尖叫声。有小朋友发现了林奢译,争相喊他“小林老师”,喊他来玩儿。
但林奢译不敢回应他们。
他快步走进了宿舍楼。
直至彻底地躲进了楼内的阴影里,他僵硬的身体才勉强放松了几分。扶着年代斑驳的墙,慢吞吞地往楼上走,他走得很慢,每一步,每一层似乎要耗费他的许多力气。
李梁睿开得药所剩无几了。
林奢译一股脑把剩下的药片都塞进了嘴里,吃过的药板扔进垃圾桶,铝箔包装发出滋啦的声响。他感觉很难受,很累,心里充满了又做错了事,都是他的错的瑟缩与逃避。
他突然很想施妤。
迫切地想见施妤。
随着窗外的天色渐暗,宿舍里没有开灯。
林奢译便就坐在漆黑的书桌前,反复地挣扎和煎熬。“叮——”手机屏幕骤亮,发出刺眼的光芒。是“李医生”发来的一条信息:听说你今天身体不舒服?
林奢译只感觉思维的某根弦绷断了。
他混乱繁杂的脑海里只剩下一条执拗的想法:现在就去见施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