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牧远脸上空白了一瞬,等他反应,急急斥她:“这可不是能乱说的!”
像耳旁炸了惊雷,延迟几秒,方能知晓发生了什么。
“那你自己去问好了,”宋如书被他诘责,心虚又恼,“你也被吓着了不是?”
女生的脸,笃定里微有讥讽。
他是太震惊了,所有设想被推翻,他唯一没想到的,是展颜会是贺图南的亲妹妹。这样荒谬的人伦关系,已经不是少年人能消化的了。
他甚至怀疑,是不是宋如书表白遭拒,以此造谣。男生会拿宋如书开玩笑:宋如书喜欢你!这成为最恐怖的一个事儿,A班也有秀美的女生,宋如书的长相一言难尽,男生们不想刻薄她,但这是事实,她更胖了,嘴巴周围不知怎么搞的,黑乎乎的像长胡子。
徐牧远知道她喜欢贺图南,她总是偷偷看他,以为别人不知道。他是班长,有时在讲台上跟同学们传达点什么时,总是会不经意地发现点什么。
也许,每个人都以为自己能掩饰住皮囊之下的那颗心。
徐牧远几乎要痛恨宋如书,她把这么巨大的秘密,毫无预兆扔他怀里了,他必须得揣着,像怀抱一团火,又好像,他成了她的共犯,莫名其妙就绑到了一起。
一连几天,徐牧远都被这团火炙烤。
现在,宋如书似有若无地开始盯着自己,偶尔目光碰撞,徐牧远都觉得她在期待着什么,又在质问着什么。
可她又会立刻调走目光。
徐牧远同时发现,贺图南进教室,她没再抬过一次头。
“啪”一声,贺图南把真题卷丢他桌子上,说:“这套我不做了,你要用拿去。”
徐牧远回神,仰头看了看他:“周末回家吗?不回家的话,一起打球。”
家这个字,刺得人神经跳,贺图南眼前荡了瞬夜色,他点点头:“不回。”
徐牧远沉吟:“该让展颜请我们吃饭。”
贺图南敏感一挑眉:“怎么?”
“她不是得奖了吗?不该请吃饭吗?”
“你他么脸皮真厚,这也想讹我小妹,她得奖,你出什么力了吗?”贺图南说到“小妹”时,眼睛柔和,家里乱糟糟的,但颜颜是净土,他一想到她,就心平气和了。
徐牧远盯着他眼睛:“开个玩笑而已,展颜未必有你惊吓。”
“她那点钱,留着还有大用,你小子馋了是不是?我请你。”贺图南说。
徐牧远静静接了句:“好啊,喊上表妹。”
贺图南心里不大舒服,面上却淡:“行。”他无意瞥到靠南窗的宋如书,她埋头于书本,像往常一样毫不起眼。
贺图南忽然有些生妈的气,聪明人到底是怎么目盲的,他深深无力。
周末既不回去,他给贺以诚打了个电话,爸的声音如昔,贺图南听得心突突跳,他真的想问问他,那天晚上,为什么宋笑会从他车上下来?却没有妈。
他心里对贺以诚疑问太多,先是一个女人,再是另个女人,爸看起来清风明月,却总和女人纠缠不休,他许是不懂,一个人,到底要怎样能把心剖成几份,分出去。
“我带小妹下馆子。”
“那好,钱还够吗?”
“够。”
“颜颜喜欢吃什么点什么,不要计较价钱。”
“我知道,你回家吗?”
“公司最近事多,我很忙。”
对话简洁如海明威体,贺图南从他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破绽。
他心里发烫,天这么冷,怎么都冷却不下来。
周五黄昏,展颜在教室里做习题,她戴着妈打的手套,款式老,很少有人戴了。她呵呵指尖,余妍忽然递她一封信:
“我去传达室顺便给你拿的。”
“谢谢。”她抬头,余妍瞥见她手套,问,“这不是买的吧?”
展颜笑着摇摇头,见信字迹是孙晚秋的,却从米岭镇寄来:她回家了吗?正要拆,教室窗户被人拉开,贺图南身子一靠,冲她笑:
“出来吃饭。”
教室人不多不少,不回家的都在此学习。
余妍笑:“你表哥找你。”
贺图南大方自然,表妹之名虽令人不痛快,但着实方便。
冬天宜喝羊汤,贺图南精于此道,对学校周边吃食了如指掌,带着展颜徐牧远,钻进一家羊汤馆。
三碗汤,一份炒羊肚,再要一盘麻辣羊蹄,热气腾腾端上来,店里玻璃上哈了层水汽,雾蒙蒙的,从外头往里看,有种过年的温馨烟火气。贺图南很会点菜。
“孙晚秋给我写信了。”展颜拉拉他衣角,这是悄悄话,高兴的悄悄话,只跟他讲。
贺图南转脸,捏了下她的手,低声道:“回头再说。”
两人的亲昵,昭然若揭,徐牧远看在眼里,不知是该为他们不把自己当外人而欣慰,还是该黯然。
汤白,也浓,香气缭绕。展颜急于品尝,她太冷了,教室像冰窖。烫到了舌头,她轻呼一声。
“怎么了?”贺图南问,放下筷子。
展颜不好意思说:“烫着了。”
“我看看。”
她便伸了伸舌头。
贺图南认真瞧了瞧,笑她:“又没人跟你抢,”说着,掩饰性地看了眼徐牧远,“老徐,你看我小妹可是傻里傻气的?”
徐牧远看着两人动作,微微一笑:“确实,展颜傻里傻气,你就太聪明了。”
展颜没想到徐牧远也说她傻,一脸倔强:“我成绩虽然不如你们,但一直进步的。”
徐牧远嘴角一扬:“你果然很傻。”
展颜不知他是怎么了,一个劲说自己傻,佯装生气:“都被你说得心情不好了。”
徐牧远给她夹了根羊蹄:“吃点好的,心情就好了。”
展颜噗嗤一笑,她问他:“徐牧远,我每次见你,你好像都心情很好,你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吗?”
“有。”徐牧远想,现在我的心情就不好。
“是因为……”展颜话没完,贺图南咳嗽了声,她看看他。
徐牧远倒坦荡,不觉什么:“你是想问,是不是因为我爸妈下岗?”
展颜尴尬说:“我不是故意让你难受的,我是想说,其实我跟孙晚秋小时候过得比你现在还要糟。”
“比惨吗?”徐牧远笑了。
展颜摇摇头:“会好起来的,等考上大学,日子会越来越好的。”
徐牧远点头,端起一次性塑料杯:“是,来,敬我们以后的生活。”
贺图南失笑:“你们干嘛?吃顿便饭,搞什么?”
话虽这么说,几人碰杯,一双双眼,亮晶晶的。
“那你也吃点好的,心情就好了。”展颜礼尚往来,给他夹了一根。
徐牧远说:“我心情不好时,不靠吃的,当然,也没什么可吃的,我会到废弃的厂区呆一会儿,就上次你们去的那个地方。当然,心情好的时候也会过去溜达溜达,那儿过年能偷放炮,你们今年要是想放炮,可以到我家那边。”
“颜颜只敢放小蜜蜂,嗡一下,飞没了的那种,你让她真去放炮,她要吓哭的。”贺图南边吃边打趣她。
展颜撅了下嘴,露出她不曾有过自己也没意识的娇嗔。
徐牧远看着她,眉头不觉锁了锁。
他们出来时,贺图南把自己的围巾给展颜缠上,尽管,她自己有。
“你这手套……”他刚开口,本想说也该扔了露着手指头,意识到什么,转口道,“看着不是很暖和,戴这个。”
他把他的手套套在她的上面。
“你不冷吗?”展颜瓮声瓮气问。
贺图南重重吐出一串白汽:“不冷,我抗冻。”
“那我明天还你。”
“回寝室吧,进被窝看书,教室人太少了很冷。”贺图南提醒她。
展颜应了声:“我先回教室拿信。”
他们进了校园,展颜挥挥手,一溜烟跑向教学楼。
贺图南一直等到她的身影消失,才跟徐牧远说:“回教室吧?”
高三的晚自习正常上。
徐牧远却不动,路灯下,他的眼神黝黝:“你刚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