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下的眼球转动得越来越快, 呼吸也急促起来,沈葭猛地睁眼醒来,对上一双血丝密布又透着惊愕的眼。
“我做了个梦。”
这是她醒来说的第一句话。
怀钰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他本来做好了与沈葭共赴黄泉的准备,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苏醒了, 他生怕这只是他的一场梦境,连呼吸也放得很轻。
“什……什么梦?”
这倒把沈葭问住了, 她竭力去想, 但梦中情景就如退潮的湖水,转眼就不剩些什么, 她蹙着眉回忆:“好像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在荡秋千, 而你……”
“在翻你家的墙。”怀钰打断她, “你都想起来了?”
他本以为这样的小事,她一辈子也不会记得。
沈葭茫然地点点头, 喃喃道:“我知道,你当时是来看姐姐的。”
怀钰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沈茹,怔了怔,也想起当年的旧事。
其实说是去看沈茹的,也没太大毛病, 那一年正是春闱过后,他刚闹出舞弊丑闻,全京城的人都在谈论他的笑话, 他嫌丢人,躲在府中不肯出门。
苏大勇几个上门来探望他, 正是无话不谈的少年心性,几坛子酒灌下去, 就分不清天南地北了,期间他们聊到陈适,听说他被沈如海择为东床,要将长女嫁给他,这下功名、娇妻都有了,真是好不得意。
怀钰本就跟陈适有仇,横看竖看他都不顺眼,又被苏大勇等人拿话一激,当即酒意上头,要去看看传闻中的状元郎未婚妻长什么模样。
几名少年醉醺醺地打马来到沈园外墙,墙内传来女子的娇笑声,他们隔墙听了会儿,确认里面应当就是沈家小姐。
经不住几句怂恿,怀钰摩拳擦掌地准备翻墙,但他有点醉了,身手没往常利索,爬了好几下都滑下来,几个狐朋狗友便抱住他的腿,一人垫在脚下,好不容易才将他托举起来。
沈园的围墙那么高,他才刚刚探出个头,就看见一名女子站在秋千上,笑得那般轻松自在,她穿着一身红衫红裙,裙摆上绣着金线,在日光下色若碎金,他那时还不知道,那就是闻名四海的织金缕。
沈园不愧是京中名园,正值暮春时节,满园鲜花盛开,春光烂漫,可这一切在怀钰眼中都黯然失色,他只看得见那名女子飞扬的裙裾,还有他穷尽毕生词汇也无法形容出来的美丽笑容。
“其实,我第一眼见到的是你。”
他笑了笑,这样说道。
第一眼就是她,此后无论岁月多么悠长,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再也挪不开了。
沈葭虚弱地笑了,眼神涌动着柔情,问:“你一直等着我醒来吗?”
怀钰嗯了一声,嗓音带上哭腔:“还好你醒了。”
“睡上来罢。”
沈葭一寸寸抚摸着他憔悴的面容,眼底写满心疼。
“怀钰,你太累了。”
怀钰打了一夜的仗,又掉进江水里,无论是精神还是身体,都极度紧绷着,现在终于能放松下来,疲惫便从体内深处涌上来,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但他并不想休息,只是眼也不眨地盯着沈葭。
“我不累。”
沈葭知道他在想什么:“我不会消失不见的,你需要睡一觉。”
她原是好意,却不知这话极大地刺激到了怀钰,滚烫的热泪掉下来,几乎灼伤她的手背。
“你上回就是这么说的,说你在家等我,可……可等我回到家,你却不见了……”
他浑身都在颤抖着,眼泪一滴滴地往下落,沈葭从没见他哭得这么厉害过,连自己生病那阵日子都没有,她内疚坏了,不顾肩头的箭伤,起身抱住他。
“我知道,怀钰,是我的错,我不会再离开你了,我们从今以后,一日都不要相离……”
“别动,伤口会裂开。”
怀钰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沈葭执意让他躺上来,他只得上了床,绕开她的箭伤,将她轻轻地抱进怀里。
当肌肤相触的那一刻,两人才敢确信,他们是真正地回到了彼此的身边,而不是一场美梦。
“我好想你。”
怀钰将头埋在她颈窝里,深深嗅着她身上的气息,那是令他朝思暮想的味道。
沈葭摸了摸他的后脑:“我也想你。”
“你瘦了。”
他摸到了她身上突起的骨头,利刃一般,仿佛能划破他的手。
“饿的。”
沈葭叹了口气。
怀钰这才想起她一天都没有吃饭,不,恐怕不止一天,襄阳被围了那么久,城中粮草断绝,难怪饿成这副模样。
他急得抬起身:“我去给你拿吃的,你想吃什么?”
他此刻恨不得将全天下的珍馐美食都捧到她眼前。
沈葭拉住急匆匆的他,道:“我现在不饿,什么也吃不下,你别忙,你都不知道这一年我是怎么过来的。”
“说给我听。”
“那就说来话长了……”
沈葭话音一顿,脸色突变。
怀钰急忙问:“怎么了?哪里疼?是我方才压到你肩膀了?”
沈葭摇头:“不是,狗儿呢?”
怀钰一愣:“狗儿是谁?”
“咱们儿子!”
沈葭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二丫是不是还带着狗儿躲在襄王府里?对了,这里是哪儿她都不知道!
她急得要下床去找,怀钰赶紧按住她:“你别担心,孩子很好!在舅舅那里!”
“舅舅……他没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