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秉懿眉毛微扬,问道:“三十二娘可是准备出门?”
赵金姑见了礼,道:“听说官家病了,我想去请个安。”
邢秉懿抿嘴一笑,携着她道:“官家在见赵相他们,忙着呢,且等会再去。”
赵金姑打量着邢秉懿,她身上的喜悦浓得直往下掉,不由得问道:“娘娘为何不在?”
邢秉懿闲闲道:“我留着作甚,随他们去吧。”
赵构只怕恨死了赵寰,她先不去凑这个热闹,先让赵鼎等朝臣看得更清楚些,赵构究竟有多蠢,能做出何等荒唐的决定。
何况,以朝廷这群官员的德性,他们议来议去,没十天半个月,议不出个所以然。
南边绝不是北地的对手,议来议去,不过是浪费精力,邢秉懿懒得与他们一遍遍打嘴皮子官司。
进了暖庑,花瓶里插着大束的木樨花,墙脚摆着盛放的墨菊,太阳透过窗棂照进屋,暖香扑鼻。
绿枝上了茶水点心,邢秉懿让她退下了,提壶倒了茶,捧着吃了一气,舒服地道:“好久没得这般高兴过了。”
说完,她朝赵金姑挤了挤眼,低声道:“你可是也想去看笑话?”
赵金姑嗯了声,邢秉懿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眉飞色舞说起了先前在寝宫见到的情形。
“你可见到过宰猪?屠夫宰了猪之后,要去掉猪身上的毛。他已经不能动弹,就跟那活死猪一样,被小黄门搬来搬去。可惜,他那张嘴还能说话,真是令人讨厌得紧!”
邢秉懿神情期盼,呵呵笑道:“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偏生还活着,躺在华丽的宫殿之中。福宁殿,就是他的活死人墓!”
赵金姑听到赵构中风之后,难得高兴了会。见到邢秉懿眉眼间的疯狂,她知道赵构好不起来了,缓缓移开了视线,问道:“二十一娘会打过来吗?”
邢秉懿怔了怔,道:“眼下还不能。金与西夏尚未灭,二十一娘不会先打南边。”
赵金姑便不说话了,邢秉懿想了想,问道:“三十二娘,你可是盼着二十一娘打过来?”
赵金姑抬眼看向邢秉懿,问道:“那皇后娘娘呢,皇后娘娘可盼着二十一娘打过来?”
*
燕京的初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天地一片银装素裹。
宫里热闹得很,羊肉锅子,烤羊肉,西北鞑靼的羊,膳房里变着花样做了出来,陆续送到了大殿。
大殿里酒香肉香扑鼻,赵寰举起酒盏,朝着岳飞与赵瑚儿道:“这杯酒,恭贺岳枢密使,赵将军取得大捷,喜迎姜院事归燕京。”
北地连续出兵金国与西夏,两颗“震天雷”,夺回了西夏的肃州,金东京辽阳府,与高丽隔江相望。
西夏就只剩下了沙洲,沙洲之外,是哈密力的领地,他们已经退无可退,集齐全部兵力镇守瓜州的西平军司。
完颜氏死守大都,撤走一部分兵力,往更北的胡里改与蒲与路而去,以求保全实力。
岳飞亲自前去西夏督军,赵瑚儿则是攻打辽阳的主帅。加上从兴庆府调回中枢,接替虞允文同知枢密院事的姜醉眉,赵寰一并替他们庆贺接风洗尘。
姜醉眉酒量好,在兴庆府可没少吃酒,扬首一口气喝了下去。赵瑚儿不大吃酒,赵寰不拘束这些,她便以茶代替。
岳飞浅尝了口,酒虫被勾起,但他还是克制住了,放下了酒盏。
大家都熟悉,随意喝酒吃肉说闲话。赵寰也难得放松,直吃到半下午,方撤走杯盘碗盏,围坐一起吃起了茶。
张浚当值,他从值房赶了来,道:“赵统帅,南边送国书来了。”
赵寰呵了声,拆开国书一看,将赵开他们一并叫了来。
姜酔眉听说了些南边的事情,兴奋地问道:“可是赵构死了?”
赵寰失笑,道:“中风死得没那么快。”
姜醉眉遗憾不已,旋即又笑了起来,道:“就这么死了,倒便宜了他。”
赵瑚儿附和着她,最近她打了胜仗,气势足得很,豪气冲云天,道:“干脆领兵打过去算了!”
今年北地在小麦抽穗时干旱了一场,粮食欠收,百姓的秋粮赋税,赵寰下令免除了一大半。
在灾情严重的凤翔府与延安府,开仓放粮赈灾,常平仓的存粮,已到最低的警戒线。
得亏先前从高丽换了粮食回来,常平仓不至于全告急。
学堂,女婴的补贴,河道河工,造船,养兵,火器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赵寰没那么多钱粮打仗,现在打也不划算。
金国大都穷得叮当响,偏偏地域辽阔,到处都是密林。
赵寰对大都的地形,最清楚不过。打过去,金兵往林子里一逃窜,十天半个月,连人影都找不到。
金国大都一带,虽是肥沃的黑土地,北地本身人丁稀少,压根没人前去耕种。
扩张太快,守不住亦无用。
赵寰定下的方向是:一边打压西夏与金,不让他们有复起的机会;一方面,她要尽快恢复北地的民生。
海船出海,通往西域,大理等地的商路,快些赚到赋税。等研发出了兵器,或者赋税宽裕,再收回这两地也不迟。
只是南边朝廷____
赵寰深深呼出口气,将那股怒火,硬生生咽了下去。
南边朝廷商议了这般久,他们送来的国书上,称欲与北地议和,给付岁币,邀请使节前去临安。
最近赵寰整理了大宋与金人打的仗,饶是她再沉得住气,都想破口大骂。
并非金兵有多厉害,而是大宋整个朝廷,好似被抽走了脊梁骨。
金人一打来,能死守抗敌的极少,绝大部分都是早早投了降,弃城守将与叛贼数不胜数。
否则,凭着大宋各州府的坚固城池,金兵如何能长驱直入,到处烧杀抢掠一通之后,扬长而去。
敌军都兵临城下了,他们还能先争权夺利一番,再考虑其他。
赵寰将国书递给姜醉眉,问道:“你们对议和,可有什么想法?”
姜醉眉接过国书看了,她向来犀利,骂道:“脸皮真是厚,还敢提出要求,双方划定边关,以后互不侵犯。咦,怎地又变得要脸了,给岁币不能声张?”
赵开听到钱,立刻抬起了头,道:“岁币?!这可太好了!”
姜醉眉将国书递给赵开,不客气道:“我知晓赵相成日为钱粮犯愁,但这岁币你可别乱伸手,谁要与他们划定边关,他们不配!我同意赵将军先前的意见,干脆打过去,看他们还嘴硬!”
岳飞谨慎地道:“我们的战船稀少,能打水仗的兵力不足。南边调了各路兵马,赶往襄阳支援。姜院事先别动怒,得三思而后行。”
姜醉眉悻悻不做声了,她倒不是怕南边的兵马,而是她亲眼目睹过战后的百姓惨状。打烂容易,恢复却太难。
韩晈与她一起在兴庆累死累活,如今只有打仗前一半的热闹。
郑氏叹息道:“南边如今可给不起岁币,只能向百姓加赋税。”
赵寰思索了下,道:“南边不缺聪明人,多处靠海,有了海贸,他们不会缺钱。但海贸这一块,钱来得没那么快。管这一块的度支使,品性是一方面,必须得精通天下财赋,有远见卓识,这种官员可不好找。算了!”
南边的百姓与民生,就是令她投鼠忌器的玉瓶儿。赵寰怏怏叹了口气,“岁币由他们拿工匠来抵吧,到了北地,这些工匠也能发挥所长。”
屋内众人说了自己的看法,赵寰认真听着,最后道:“南边向北地称臣,封赵构为昏德候。不管他领不领,北地以后都以昏德候称呼他。”
昏德候,比赵佶的昏德公,还要低一个品级!
姜醉眉抚掌大笑,撇嘴道:“昏德将军就够了,他不配为侯......算了,他担不起将军这个名号,倒辱没了将军。”
赵寰继续道:“南边的赋税政令,与北地一样。当然,他们肯定要反对,北地最后的底线是,南边必须允许娘子们参加科举。其他部分,加上里面的细节,整理成册之后再酌情修改,争取这几天就出发。”
南边那些勇敢的娘子们,她们怀着一颗火热的心,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前进,试图寻找到出口。
不管她们行不行,能走到哪一步。赵寰愿意给她们强行劈开一条道,一线光。
岳飞沉吟了下,主动请缨道:“赵统帅,我愿去南边,定会好生完成这次差使。”
赵寰笑着摇头,岳飞太君子了,君子很难斗过小人。
秦桧一系流放到岭南,前世,岳飞惨死大理寺狱中,家人流放到岭南。
这次,岳飞该亲自前去了结此事。
以直报怨,以德报德。不仅仅是为了他自己,还有因着他,一同被杀害的张宪,为他声张正义,受到牵连的那些官与民。
赵寰道:“等下我另外有件事情交给你,这件事,必须你去做。”
岳飞忙应了,赵寰看向了姜醉眉,笑眯眯道:“姜院事,这次由你领着娘子使团前去临安,让南边的那群人开开眼,顺道给那边的娘子们鼓舞下士气。”
殿内众人都呆了呆,姜醉眉那封霸道的休书,天下闻名。
赵瑚儿哈哈大笑起来:“妙,实在是妙!姜院事,你去最好不过了,只需往那里一站,任赵构脸上的皮再厚,都得被你给一层层扒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