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2 / 2)

在快到端午时,赵寰总算大致理清了一应事物,将其交到出任川陕道转运使辛赞的手中,与张浚他们一起,启程回燕京。

一路北行,离开封越近,张浚他们就越坐立难安。

任慧娘被张浚哭诉得烦了,干脆到赵寰的马车上躲清净。

天气热,赵寰卷起车帘,让风吹进来。她压住手上被吹卷的纸,打量着任慧娘紧皱的眉头,好笑地问道:“他们几人可是又在说当年开封的热闹了?”

“可不是。”任慧娘撇嘴,烦闹无比地到:“这一路啊,他们几人一直念叨个不停。一会哭,一会笑,说什么近乡情怯,从未敢想过,能有回到故都的一日。读书人真是,成日写文写诗哭,就是不知道拿起刀,与敌人拼命。”

赵寰不禁笑道:“笔也如刀锋般锋利,可不能小瞧了。打胜仗的将军,在他们笔下,可能会变成成为穷兵赎武,心怀不轨的逆贼。”

任慧娘想到南边朝廷的动作,立刻慎重了起来:“赵统帅说得是,可不能掉以轻心了。”

赵寰做了官员调动,任慧娘接替韩皎出任巨野府尹,韩皎则前去了兴庆,与姜醉眉一起处理战后事宜。

从后宅当家理事,变成能主政一方。任慧娘除了高兴之外,生怕自己最不好,忐忑得连觉都睡不安稳。

张浚看得心疼,经常劝她要宽心,别还没到任上,自己先紧张太过病倒了。

赵寰听张浚提过任慧娘的情形,忙宽慰她道:“你别想太多,我就是说说而已。”

任慧娘顿了下,旋即失笑道:“肯定是那多嘴的,在赵统帅面前笑话我了。其实啊,他不懂。我们从巴蜀出来的这些人,比起姜转运使她们又不同。我们是拖家带口,离家真真不易。”

赵寰沉默片刻,道:“这个问题,我如今还没办法解决。”

先前在衙门做事的娘子们,赵寰看中了好几人。可惜因着已成亲,无法接受派遣之令,留在了成都府的学堂做事。

任慧娘急了,一迭声道:“赵统帅,你已经做得够多,哪能事事靠你。再说,她们能留在成都府的学堂做事,也算是走出后宅了。并非人人都与我这般,一来,是我向来要强,能在府里说得上话。二来,郎君还算开明。”

她啧啧惋惜几声:“像是那杨蛮儿,她郎君管着府中的田产铺子,那可是肥差,他哪舍得交出来。杨蛮儿要是去了西凉州,夫妻两人就分开了。这男人,在身边时都看不住,小妾一个一个往家中迎,何况离得远了。再加上舍不得孩子,唉,就这般错过了。”

涉及到清正廉洁的问题,赵寰禁止官员在家乡为官。巴蜀之地被她拿下,能迅速稳定下来,与张浚他们都是巴蜀人,有莫大的关系。

赵寰淡淡地道:“究其根本,还是男人的面子问题。以前女人,在出嫁前靠父亲,出嫁后靠夫君,老了以后再靠儿子。凭着夫君儿子得了诰封,就算是享福了。这也是一种活法,无需对她们过多苛责。如今,女人有了更多的活法,却始终阻力重重。待世人的看法变了之后,也许会有改善。夫君也能心甘情愿,随着妻子一起赴任。”

任慧娘苦笑了声,道:“这男人啊,不知何时才能变一变。我离开时,杨蛮儿给我践行,她哭得都快透不过气了。说在衙门做事的那些日子,是她这辈子最畅快,最扬眉吐气的时日。她倒不是为了男人,说是夫妻两人早就淡了,就是舍不得孩子。一来夫家肯定不会让她带走,二来她也担心孩子跟着她到陌生之地,水土不服会生病。她平时太忙,生怕照看不周。”

风卷着车帘,轻声作响。任慧娘盯着车外,神色迷茫了刹那:“我当时就在想自己,若是我走了,可能舍得下儿女们。如今我的儿女都已经嫁人,娶妻成家。若是他们还小,我肯定是放不下。可我又奇怪了,当时儿女们还小,郎君他外出为官,将我与儿女留在了老宅,他是如何舍得的?”

赵寰沉吟了下,坦白道:“我也不懂。估计是自来都说,男儿志在四方。从没有过,女儿志在四方这种话。”

“也是。”任慧娘附和了句,叹息着道:“不知以后,可否有所改变。”

赵寰坚定地道:“肯定会。”

任慧娘怔愕住,随即惊喜地道:“赵统帅说会,就一定会!”

赵寰喜欢与任慧娘说话,喜欢她的坦率真性情。她已经四十出头,在这个时代已经做祖母了,却精神奕奕,永不服输。

任慧娘掀起车帘,朝外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赵统帅,我还有件事想不明白。”

赵寰见她满脸为难,忙问道:“何事?”

任慧娘犹豫了下,纠结地道:“韩非子云: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妇人年三十二美色衰矣。老夫就要配少妻,否则即是身贱疏贱。这次出来,郎君将几个侍妾都留下了。娘家人悄悄与我说,以后我与郎君分隔两地,这男人哪能忍得住,我该主动带上侍妾,还显得我贤惠。还有呐,这男人哪有不贪图新鲜水灵的,以后到了燕京,好有借口寻新人伺候呢。夫妻之间那点事,我是没甚兴致。看着他纳新人吧,心中又膈应,真不知如何办才好。”

赵寰斟酌了下,认真道:“韩非子这句话,大错特错了。老夫配少妻,也要少妻能看得上,老夫有那力气才行。至于你与张相之间的事情,我觉着你该去问问他。他既然将侍妾都留下了,肯定有他自己的想法。”

任慧娘脸难得红了,道:“我问了,他说以前对不住我,都是他的错,以后就只我们老夫老妻过日子。我呸,我比他小三岁,再老也没他老。”

赵寰忍着笑,道:“以前,你管着府里中馈,围着儿女夫君打转。现在,你的面前有更广阔的天地。任府尹,你如今不但愈发美丽,还身居高位。男人像你这样,还不得纳一堆小妾。你与张相的位置,差不多是对调了。”

任慧娘喜不自胜,道:“真的?!”

赵寰重重点头,任慧娘瞬间就神采飞扬,喜滋滋道:“那感情好,以前亲事我做不了主,嫁给他之后,守着他大半辈子,早就腻了。若是和离,我还能寻个更年轻俊美的!”

赵寰咳了咳,没敢接话。

这一路上,张浚只要一歇息,就寸步不离跟在任慧娘身后。要是他知晓,任慧娘有了和离之心,估计会伤心得晕过去。

马车渐渐缓慢下来,赵寰听到外面熟悉的声音,不禁神色一喜,掀开车帘朝外看去,道:“到开封了。”

寒寂带着赵神佑清空赵金铃几人,眼巴巴立在城门外。见到她的马车,又变成了黑炭的三人,欢呼着冲上前,叽叽喳喳叫着姑母,二十一娘。

赵寰下了车,赵神佑扑得最快,将她紧紧抱住了。赵金铃不甘落后,跟着扑了上前,

清空在旁边跟猴儿一样跳,不断问道:“可有带糖,可有带糖?”

寒寂走上前,按住了清空,朝赵寰与一旁微笑的任慧娘施礼,道:“让夫人见笑了。”

任慧娘还礼,大大方方道:“我叫任慧娘,可是寒寂大师?”

寒寂立刻道:“原来是任府尹,失礼失礼,贫僧寒寂,不敢称大师。”

赵寰道:“你们怎么来了?”

寒寂道:“你不让徐娘子李府尹兴师动众来迎接,这三个小的却拦不住。再说,我好多事呢,得赶紧与你禀报。”

李府尹是原来辛赞的谋士,徐梨儿前去白沟河兵营巡营,她便让其别耽误事,直接回燕京述职。

赵寰望着头顶的太阳,带着三人上了马车,道:“这里热,还是进城去说吧。”

马车进了开封府,沿着汴河一路过去。赵寰朝外打量,汴河水变得清澈,绿柳成荫。

河岸两旁的宅子,倒塌废弃的都已经清理干净,陆陆续续起了新屋。

街旁铺子林立,虽没车水马龙人流如织,端看着他们不时笑谈,赵寰就情不自禁跟着微笑。

突然,后面传来了痛哭声。赵寰顿了下,吩咐停车。

她没下车,只探出头看去。张浚虞祺与赵开他们几人,蹲在汴河岸边,哭得一塌糊涂。

原本取笑张浚的任慧娘,也站在一株柳树下,泪流满面。

赵神佑红着眼眶,依偎着赵寰不语。赵金铃看得莫名其妙,清空更是懵懂,问道:“他们为何哭?”

赵寰一字一顿,缓缓道:“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你们回去之后,跟着先生学这首杜甫的诗。他们今日所哭,即是因为此。”

如何能,错将杭州比汴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