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众人都一动不动, 望着读信的赵寰。
赵寰垂下眼眸,看不清眼里的神情。她向来喜新不露于色,众人也无以得知信中的内容, 究竟是好是坏。
看完信, 赵寰抬眼, 看到他们眼巴巴的模样,捏着信的手指微微用力。
片刻后,赵寰定了定神, 说道:“赵构与金人已经停战, 准备议和。”
岳飞的信中,除了告诉赵寰最近的局势,着重强调了对她们的敬意与歉意。
对于她们所受的苦, 没能救她们,给她们帮助,他很抱歉。
是他感到愧疚, 而不是赵构。
换作别人, 赵寰兴许会认为,不过一句泛泛而谈罢了。
但他是岳飞岳鹏举啊,他是真正的君子, 光风霁月。
岳飞前妻刘氏,因他离家征战三年, 抛家弃子改嫁了。
按照宋刑律, 刘氏会遭受刑法处置。最终岳飞没有责怪刘氏, 还给了她五百贯钱。既保证了她生活无忧,又从侧面给了她支持。
以小细节见人品, 别说在大宋,就是后世的男人, 都远远比不上他的胸襟。
可是,他是赵构的岳宣抚。他有他的忠义。
从一句歉疚,赵寰知道了他的为难。他虽未在信中写明,但他原本要前去驰援宜兴,半途而回转,肯定尽全力做了争取。
赵瑚儿尖声叫了起来:“什么?!议和?”
姜醉眉随即拍案而起,愤怒地道:“我们拼死拼活抗金,赵构那个软蛋混账,却贪生怕死求饶!”
邢秉懿看了她一眼,愁眉苦脸没有做声。
郑氏叹了口气,问道:“二十一娘,为何在眼前的节骨眼上,九郎会答应与金人议和?”
赵寰平静地道:“因为他怕,怕他的皇位不稳。”
众人一愣,邢秉懿怔怔道:“金人翻脸无情,以前联手攻打辽国时,许诺将幽云十六州归还大宋。他们还了几个州,转头就失约,再次夺了回去。豺狼虎豹,岂能与之为伍?”
赵寰思考着岳飞信里的未尽之意,道:“赵构已经做了决定,我们暂不要浪费力气去骂他,先想想我们将要面临的局面。”
众人脸色都变了,姜醉眉呐呐道:“二十一娘,金人可是要集中兵力前来攻打燕京?”
“是。”赵寰没有隐瞒,坦白道:“金人连汴京之地都没能力治理,何况是南方。按照金人的打算,他们先将赵构打得无还手之力,抢夺一翻,彼此隔河而制。金人在北地,没了对手。有汴京一地的良田,加上燕京本是辽国旧都,有长城为护,他们能从冰天雪地的大都,往中原深处迁徙。经过修养,再慢慢吞并南方。”
赵寰嘴角上扬,淡淡讥讽道:“完颜宗弼非常聪明,他从赵构当了皇帝之后的一举一动,哪能看不出他的想法。金人现在摸不清我们的深浅,怕赵构与我们联手,他们会吃大亏。赵构与金人议和,一来能得到喘息,二是我们已经成了赵构的新威胁,他盼着我们与金人打仗,好坐收渔人之利。无论谁输赢,对他来说都只有好,没有坏。”
金人要赢,肯定要付出代价。赵寰要赢,同样会被削弱兵力。
赵寰垂下眼眸,使不上力的右手压住信纸,左手一点点抚平。
岳飞最后写:“惟盼能有两军相会,归家时。”
赵寰顿了下,冷静道出最残忍的事实:“最好的是,我们能与金人两败俱伤。”
她清亮的双眸,扫过悲愤不平的众人,缓缓笑起来,道:“我们不要怕,以前我说,我们要回家。其实,家早已没了。”
汴京城已毁,朝廷不仁,抛弃了他们一次,还再盼着他们死。
赵寰一字一顿,坚定地道:“没关系,我们就处处为家。燕京本就是大宋的土地,我们要在这里落地生根,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怎能让他们再一次摧毁!”
徐梨儿大声道:“跟金贼拼了!”
姜醉眉不客气喊道:“等收拾完金贼,再去收拾赵构那缺德的狗贼!”
众人都激动起来,气势高涨。
赵寰看向一旁始终没做声的何良,颔首道:“多谢你,还有你的友人。他们耽误了买卖,前去帮着送信,我绝不会亏待他们。以后燕京城的买卖,就有劳他们了。”
若是燕京能守住,有了赵寰的这层关系,以后他们从各处贩来的货物,到了燕京不说免收赋税,至少不用拿钱买道。光是省下的这笔银钱,他们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比起赵寰给他们盘缠以及谢银,彼此人情两清,要丰厚数百倍。
何良笑容满面,忙摆着手,难得谦虚地道:“二十一娘,这是我应当做的事情。前面你说的床弩,我也在抓紧功夫做,先前正在赶工呢。既然信送到了,我就先回去,你忙,你忙。”
赵寰对周男儿道:“你去跟韩娘子交待一声,让她看着些,不要怠慢了这群义士,让他们吃好睡好。”
何良沉吟了下,主动道:“二十一娘可要回信?他们回到南边时,能将信带给岳将军,也不麻烦,正好顺路。”
赵寰道:“我这边是要给岳将军回信,只是,一次次劳烦他们,我也过意不去。这样吧,我们这边差两人同去,跟在他们身边学一学,等跑熟悉了道,以后就不用劳烦他们来回跑了。”
何良楞住,赵寰见状,哪能不知他的想法,解释道:“他们一次次来回,定会引起他人的警觉,恐有危险。再加上岳将军清廉,生性简朴,却经常与商人往来打交道,朝廷那帮官员,擅长平地生是非,就不要给岳将军招来弹劾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寰不但给了友人丰厚的回报,还考虑到他们的安危。哪怕是远方的岳飞,她也处处为其着想,
何良深深羞愧,赵寰的胸襟,他永远都比不上。深深长揖到底,郑重道:“我这就回去,哪怕是不眠不休,亦要做出床弩,让金贼有来无回!”
众人望着何良几乎跑着离开的身影,豪情更甚。纷纷起誓,就是死,也要与金人一战到底。
赵寰长长舒了口气,心中酸涩又温暖,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其实,他们还有个选择,与金人议和,联手再次攻入南边,彻底灭了赵构,划南边而制。
如果他们有人提出来,赵寰的计划,不但得不到施展,人心就乱了。
赵寰很快调整了思路,道:“金兵最早,也得十日左右才能到达燕京。先驰援开封,与辛府尹联手,灭了刘豫,在白沟河布兵!”
再次听到白沟河,林大文他们不约而同想到了上次与完颜药师那一战,悲哀在屋内蔓延。
不知白沟河染红的河水,可有重回清澈。长眠在此的大宋兵丁,他们坟前的草,下了一场春雪,可有重新冒出新芽。
赵寰敛下眼眸,与他们一样,照样不好受。只是,她没有太多功夫去缅怀,必须冷静,振作精神,勇往直前。
“汤福明日一早出发,快马加鞭前去开封寻辛府尹,让他做好准备。林大文与眉娘子,你们两人,加上完颜药师与武熊一起,带着粮草箭矢,三千兵马前去开封。”
姜醉眉马上道:“刘豫的兵马少,只一千人,都保管打得他屁滚尿流!”
赵寰道:“不用,这次我们要用大兵压过去,速战速决,减少损伤。”
姜醉眉一听,马上应了下来,摩拳擦掌道:“二十一娘,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赵璎珞紧跟着道:“我也去!我药上战场杀敌!”
赵寰看了杀气腾腾的她一眼,道:“十九娘,你留在燕京,按照先前的安排行事。”
邢秉懿迟疑了下,问道:“那二十一娘,地可还要种?”
赵寰道:“先丈量土地,重立户帖。在离燕京远一些,比如顺州一带先耕种,顺州土地肥沃,从隋唐时期起就是粮仓,一定不能荒废了。我们两手准备,做好长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