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 林大文与邢秉懿他们留守燕京,赵寰带着赵瑚儿祝荣,加上完颜药师与武熊等千余兵马, 奔赴相州。
相州离开封不远, 治所在安阳。历经朝代更迭风雨变幻, 城池多次被毁,几经搬迁之后,依然比较富裕繁华。
到了城外扎营, 赵寰站在毡帐外, 眺望安阳城。
立春之后,下了一夜的春雪,很快就化了, 惟有在城墙脚下背阴处,还积着一层雪。被脚踩过,入目处皆是脏污, 只余些许的白。
像极了如今的世道。
完颜药师与武熊互相看不顺眼, 两人恨恨瞪着彼此,跟比赛着似的,大步来到赵寰面前。
“二十一娘, 可要攻城了?”完颜药师抢先在武熊开口之前,问道。
攻城打仗的本事, 武熊不及完颜药师, 暂且憋着气, 没有吱声。
赵寰看着天色,已快到正午时分, 沉吟了下,道:“先生火造饭, 其余的前去喊话。若金贼不投降,就等吃饱了再慢慢打。”
骑马赶路,武熊肚子早就饿了,闻言不由得暗喜。这一路上,他隐约明白了赵寰能如此快起兵,而且万众归心的缘由。
赵寰真是舍得,无论粗粮杂面,她至少一点都不藏私,全拿出来让兵丁都填饱了肚皮。
听起来似乎很容易,武熊知道实际做起来有多难。金国一直穷,权贵将军当大官的除外,其他低层武将,平时也就顶多能养家糊口。
至于底层的兵丁,偶尔能在冲锋卖命之前,能吃得大半饱。在闲着练兵的时候,基本上就糊弄一下嘴而已。
吃饱了才有力气,浅显的道理,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武熊不得已归降,起初心底还是很愤愤不平。但他拿到了赵寰的赏银,更没有缺他的饭吃。他本就是汉人,比起在金人手下当兵,日子过得舒坦多了。
生前不亏欠,死后哀荣。武熊起初被俘的那股不平之意,很快也就消散无踪。
除了依旧恨完颜药师。
他数度背主,十足的小人,令武熊很不屑。最大的仇,当是开了城门时,完颜药师还要对他赶尽杀绝。
完颜药师对杜充比较了解,道:“杜充贪生怕死,以前还没打到他面前,闻风就先夹着尾巴逃了。也就大宋皇帝傻……”想到赵寰是大宋人,赵构姓赵,他尴尬着住了口。
武熊连声冷哼,拿眼角斜着他,眼皮都快飞了出去,毫不掩饰自己的鄙夷。
完颜药师阴恻恻看向武熊,暗忖等着打起来时,要如何偷偷将他杀掉。
赵寰对两人的明争暗斗全看在眼里,不管他们谁死谁活,她都不关心。能叛变的人,她永远不会信任,暂且利用他们去对付金兵罢了。
眼神不咸不淡扫过两人,赵寰平静地道:“不可耽误正事。”
完颜药师不由得心神一凛,赵寰心若明镜似的,他们在战场上冲锋,必须将刀箭一致对准敌人。
死了,也只能是与敌军而战。在背后捅刀,造成了大宋兵马的损失,就犯了她的大忌。
武熊则垂下头,一句话都不敢再多说,忙拱手就要告退。
赵寰叫住了他,抬手唤来在不远处忙碌的徐梨儿,道:“趁着这个功夫,大家先商议一下对策吧。”
徐梨儿将赵瑚儿她们叫了来,一起进了赵寰的毡帐。
赵寰做事向来干脆利落,没有多寒暄,直接道:“大家各自说一下自己的打算,不要废话,直接说重点。比如你要如何攻城,这样做的胜算在哪里,会遇到哪些困难。我方的兵丁损伤预计,多长时辰能攻打下来,攻不下来,可有弥补的办法。”
毡帐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以前他们从没经历过这样的议事方式,具体到细节,数字。而且战场上瞬息万变,死伤多少,谁能算得出来?
相州兵力不足,首将裴满齐愚蠢自大,不堪一击。知州杜充孬种,兵临城下他就得被吓尿裤子,赵寰压根没必要前来。
亲自来的主要打算,一是为了观察赵瑚儿她们的表现,以后好安排合适的位置。二是其他人压不住完颜药师与武熊,她得给他们紧紧皮。三是完颜药师在打仗的经验上,远胜于赵瑚儿她们等人。她要借此机会,让她们从完颜药师身上学到一些本事。
输赢有运气与士气的因素,但主要还是取决于双方兵力与兵器的悬殊。
在遇到对手绝对压制时,任你有千般计谋,都会被碾压成粉末。
赵寰前面打了几次胜仗,她从不敢生出半点骄傲轻敌之心。
因为,赵寰还没遇到完颜宗弼他们的大军。
被后世称为金国“四大太子”的四人,完颜宗辅已死。完颜宗干因为轻敌,被她杀了,完颜宗弼与完颜宗望仍在。
再加上其他的完颜氏,每人都可以称作战绩彪悍,随便一人都不可小觑。
杀出了浣衣院,就不能再只凭着一腔孤勇去打仗了。
赵寰见大家都不做声,解释道:“我提出这些问题,是要你们心里有大致的数。你们都各自领了兵,也知道一将无能,累死千军的道理。兵丁等于是你们的手足,底气,说得严重点,与你们的性命息息相关。打之前,心中得要有谱。不说将仗打得漂亮,至少得不要临开打之后,才慌了手脚,结果一败涂地。”
赵瑚儿她们都皱眉沉思,赵寰没多等,直接点名道:“完颜药师,武熊,你们先分别说一下吧。”
完颜药师听到赵寰先叫了他的名字,趾高气扬望了武熊一眼,得意地道:“相州离开封近,兵马不过千人左右,守将裴满齐,出自当今的皇后一族。新帝登基之后,裴满齐愈发嚣张,本来就看不上杜充,与他之间常冲突不断。”
完颜药师起初说得较慢,边说边打量着赵寰的神色,见她没有出口打断,才快些说了下去。
“只裴满齐蠢得很,哪是杜充的对手,经常吃大亏。在前些日子,我听说裴满齐本来被点了要随完颜宗弼前去打仗,不知为何,他腿突然摔断了,就没能去成。我怀疑这件事,是杜充在背后使坏。到大宋到处抢杀,每次都能得到许多金银财宝。裴满氏肯定恨死了杜充。先前我们的兵马到了城下,城内却没有动静。以我的猜测,两人若不是起了争执,就是杜充已经偷偷跑了。”
赵寰眼神扫向赵瑚儿她们,见她们都听得认真,唔了声,道:“杜充跑了,裴满齐仍在。这仗,还是得打。你打算如何攻城?”
完颜药师道:“先去寻找杜充,从他逃跑的地方入城,免了攻城的伤亡。进城之后,若是遇到裴满氏抵抗,我们如今的兵,也算打过了好几次仗。杜充与裴满齐都贪婪无比,手底下的兵丁军纪泛散。我们的兵在各方面,都要比他们强。只待双方一动手,他们就得如武熊那样,识相赶紧投降了。”
武熊被完颜药师捎带着骂了进去,气得脸都绿了,他梗着脖子刚要回骂,余光瞄见赵寰沉静的眼神,只得将怒火暂时压了下去。
眼珠子一转,武熊阴阳怪气道:“你既然早已得知杜充会逃跑,为何不早说?非得等到二十一娘问起时,你才说出来显摆。谁知道你与杜充有没有私下勾结,反正你们都是判将,说不定彼此惺惺相惜呢。”
完颜药师一拍案几,气得就跳起来。被赵寰眼风一扫,又讪讪跌坐回去,斜乜着武熊,讥讽地道:“你以为二十一娘像你那般蠢,你真是瞎了眼,连祝荣不在都没发现。而且扎营的兵丁,只有近七八百人,他定是早就领了吩咐,前去搜捕了。”
武熊转头四看,毡帐里的确没看到祝荣。他老脸一红,干巴巴道:“还是二十一娘厉害,早就做好了周全的布置。”
赵寰暗自叹息了声,看来,他们还是不习惯用数据来做分析。她考虑着,以后要做一份表格,让他们打仗之前,先提前填好做预估。
必须打的仗,尽量补充足兵力粮草,不计后果全力以赴。对于不那么紧急的仗,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争取提高胜率,减轻损失。
赵寰没有搭理武熊的溜须拍马,道:“完颜药师分析得不错。但还有一种可能,杜充杀了裴满齐,打开城门投诚。”
徐梨儿想了下,附和道:“二十一娘说得是,我觉着这个可能性会更大。哪怕这次相州被攻下,裴满齐身为金人权贵,有裴满氏在背后撑腰,定会将所有的过错推到杜充身上,让他一人担责。杜充是十足的小人,本就与裴满齐不合。加之他曾经是大宋人,在金人那边活活不下去,定会反过来再投靠大宋。”
赵瑚儿恨恨骂道:“无耻小人!”
赵璎珞不客气道:“赵构更无耻,居然会任用此等小人,他也该死!”
完颜药师瞪大了眼,见赵寰无动于衷,忙装作低头沉思。
赵寰道:“好了,大家先去用饭吧。等过一阵,祝荣他们也该回来了,城内也应当有了动静。”
大家忙起身告退,分别前去用饭。刚放下碗筷,城门就开了。
杜充披头散发,状若疯癫提着裴满齐的头颅,朝城门外奔来。
他边跑,边大声哭喊道:“你们可总算来了啊,我盼着你们好苦!这是金贼裴满齐的头颅,是我杀了金贼!”
裴满齐双目圆瞪,死不瞑目。杜充抓着他的头颅,在地上狠狠掼了几掼,怒骂道:“金狗杀我大宋同胞,占我大宋河山,狗贼,狗贼!”
饶是赵瑚儿她们早就有预料,还是被杜充的无耻惊到了,一个劲喃喃骂道:“无耻,怎地有如此的无耻之徒?”
“狗贼,他会得到报应的,一定会得到报应!”
“天理昭昭,总算有公道在!”
赵寰静静看着杜充发疯,没有做声。
杜充是会得到报应,可还有好些坏得骨子里流脓,却踩着他人的鲜血,一辈子享受着荣华富贵,安然无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