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营一路疾行, 到了半晌午左右,方在一处河滩边休整歇息。大家翻身下马,喂马补充干粮。
赵氏皇子们, 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几乎是面若死灰。从马背上直接滚了下地, 双股颤颤,站都站不稳,蹒跚着走了两步, 直接倒在了地上。
其他人有条不紊, 将马牵到一边去喂水。就他们这些人的马在原地打着转,发出呼哧喷嚏的响声,烦躁地踢着地。
赵寰蹲在水边, 打湿帕子单手拧干,擦拭了一把脸。河中还偶尔飘着薄薄的浮冰,冰冷刺骨, 手一入水, 整个人就一激灵,神清气爽。
林大文看了眼倒在地上的十多人,给站在驮着赵模尸首马边的两人使了个眼色。
他们两人会意, 将尸首抬下马,放在了瘫倒在地的皇子们中间。
赵杞捂着胸口, 望着头顶碧蓝的天, 一阵天旋地转, 眩晕头痛,赶紧闭上了眼。他觉着喘气都困难, 痛苦地呻.吟着呼痛。
其他人也好不了多少,哭丧着脸, 哎哟哎哟叫唤不停。
突然,赵杞听到身边“咚”地一声,他下意识转头看去,嘴里的哼唧,戛然而止。
他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定睛看了又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惊恐地坐起了身。
“他.....他......”赵杞指着尸身,舌头打结,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听到赵杞惊慌失措的声音,原本躺着喊累的皇子们,一下都看了过来。这下可好,他们瞬间全部忘记了累,纷纷坐起围了上前。
启程的时候天黑,他们被夹在人马中间。加之跑马太累,都自顾不暇,哪有力气管别人,所有人都没发现赵模掉马。
“他怎地没了,什么时候死的?”
“尸身都僵硬了,看来死了已有一段功夫!”
“先前出发时,他还好好的,是谁害死了他,谁?”
与赵模关系最好的徐王赵棣,此时流着泪,转头看向了在河边洗手脸的赵寰。
众人随着他一起看去,他们都是赵寰的人,除了她之外,还能有谁。
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急行军赶路的辛苦且不提,还是赶着去送死,他们都出离愤怒了。
实在是欺人太甚!
林大文叹了口气,神色间充满了悲悯,道:“祁王马上功夫不好,跑了一段路之后,不小心掉下马,被马蹄踩在了胸口,当场久没了命。二十一娘一直强调,若是一起上战场,我们就是并肩的同胞,可以放心将后背交出去的生死之交。哪怕再艰难,也要将阵亡受伤的同胞带走。来时多少人,去的时候也多少人,争取一个不少,我们将他的尸首一并带上了。”
赵棣抹着泪,哼了一声,怒道:“你闭嘴,人都没了,你还在这里假惺惺说些废话!”
林大文充耳不闻,继续说了下去:“祁王不小心跌下马丢了性命,他是前去抗金,乃是为了大宋殉国。哪怕行军再急,我们依旧带走了他的尸身,寻地方掩埋。虽说不能大办丧事,待太平以后,大宋不会忘了他的牺牲。因着你们是亲手足,感情非同寻常。就由你们亲手替他挖坟,也算成全了你们的手足之情。”
什么?!
他们已经连喘气都没了力气,好不容易歇息一下,还要他们去挖坟坑?
林大文神色同情,对着尸身拜了拜,道:“等下马上要启程,你们也赶紧道别,前去挖坑,好让祁王早些入土为安吧。”
几个汉子取来铁耙等用具,摆放在他们身边。与林大文那样,对着尸身一丝不苟祭拜,然后退下。
“二十一娘,你......”赵棣又气又急,扯着嗓子愤愤大喊。
赵寰回转身看来,赵棣看到她平静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心中莫名发慌,“太欺负人”几个字,倏地堵在了嗓子眼。
“二十一娘,十一郎好歹也是大宋的祁王。”赵景见状,苦笑着开始打起了圆场:“就这么一片荒凉的河滩,别说棺椁,连个墓碑都没有,就这么草草埋了,以后岂不是成了孤坟野鬼。若是传出去,着实不好听。”
赵寰随意将手上的水擦了擦,没有答话。走上前,眼神缓缓在他们身上扫过,道:“河里的水很凉,你们要不要去洗一洗?”
“啊?”众人莫名其妙望着赵寰。
“洗一洗,能清醒些。”赵寰认真解释,指着其他忙碌着喂马吃干粮的众人,道:“你们清醒了,有了力气,动作会快些。我们只歇息小半个时辰,就要启程。你们还没用干粮,没有喂马。马是上过战场的马,一匹价值千金,有多贵重自不用提。若是马累得跑不动,得留下来养着。你们就只能被用绳索拖在身后,跟着其他人的马前进。你们饿着肚子,跟着行军,就会与他一样,从马上掉下来。”
从头到尾,赵寰的声音都不高不低,语气平和冷静叙述着一件事,毫无威胁之意。
但他们所有人,都听出了一个结果。
如若他们还在这里叫苦连天,耍嘴皮子理论,那么他们就会落得与赵模一样的结局。
死!
他们所骑的马,早已累得无精打采,不喂草料根本无法再跑。想到被拴着绳子拖在其他马后的惨状,大家都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有那机灵且胆小些的,顾不得哭赵模了。赶紧挣扎着起身,拿出身上的干粮胡乱往嘴里塞,再去喂自己的马。
其他人见状,陆续跟着忙碌起来。吃干粮喂马,再拿铁耙去挖坑。
其他的地方有草根不好挖,赵杞出了主意,在河滩边的软泥处,挖了个不深不浅的坑。将赵模拖过去,埋在了里面。
赵寰冷眼旁观,看着他们拖着身子,只在赵模虚虚盖了层泥。然后,他们在不像坟的坟前,一起痛哭流涕。
赵璎珞从头到尾都在撇嘴,此时终于忍不住了,尖锐嘲讽道:“他们还有脸哭?”
徐梨儿也看不下去,别开眼,拉着赵璎珞去刷马,道:“以前在汴京时,朝廷上那群官员也是这般,不要脸得很,有甚奇怪之处。”
姜醉眉在旁边调整马鞍,翻着白眼道:“不哭一哭,怎地能表明他们的手足之情。可这份手足情,呸,着实不能看!他们都舍不得用点力气,将坑挖深一些。不出明日,他就会被周围的野兽刨出来,给啃得一干二净喽!”
赵璎珞这时笑了起来,轻快地道:“活该!”
赵瑚儿转头看了眼拉着缰绳上马的赵寰,心情十分复杂。
赵氏儿郎们,真真是一群废物!换成她的话,估计就直接扔在那里,不会去管他们。
他们若真是聪明,就该拿出点出息来,拼一拼。不是替赵氏男儿们长长脸,而是替他们博得活命的机会。
可惜,他们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一堆软骨头,既没用还碍事。留着,只能被朝廷上那群争权夺利的官员拿来做文章。
“武官打仗厉害,可他们有几人得了好?”郑氏的话,在赵瑚儿耳边回荡。
宗泽死后,没本事的叛国贼杜充接手了他的兵,处处为难原来他的部下岳飞等将领。
杜充作为统帅,丢失了大宋大片的土地江山,开封一地全部落入金人之手。
可杜充这等没本事的小人,却深得赵构的信任,提拔他做了丞相。岳飞他们被打压,再有本事,也一筹莫展。
等到赵寰打下燕京,以后逐渐壮大起来,不但要对付金人,还得对付赵构身边那群朝廷官员。
只一想到这些,赵瑚儿头就开始疼起来。郑氏说得对,她拎不清,就好生跟在赵寰身后,听话就好。摇摇头,赶紧翻身上马,免得耽误了行程。
赵杞他们见已经开始整队,赵寰高坐在马上。赶紧断了哭丧,连滚带爬到了马边,狼狈爬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