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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的变革, 都不会风平浪静,经常伴随着的是血流成河。
成王败寇,程子安会奋勇向前。
不过, 程子安从彭虞的话中, 品出了不一样的况味。
圣上的打算未对外声张,只京城的官员都盯着他, 对他回京之事颇为关注。
程子安去了驿馆, 叫上莫柱子他们回到了宅子, 归置行囊,铺好了床榻。
灶间还缺油盐酱醋,秦婶叫上莫柱子,赶着出去杂货铺购置,顺带买些饭食当做晚饭。
莫柱子提着白切羊肉, 汤饼回来,程子安刚吃了两口,老林进来啊啊比划,有人前来拜访。
程子安意外抬眉, 来者还真是非同凡响,消息与眼线皆一等一的灵通, 连他住在这里都知晓了。
“柱子, 你出去请进来。”
莫柱子应下出去迎接,程子安拿起筷子继续用饭。
没一会,王相随着莫柱子施施然进了屋, 程子安起身见礼, 王相四下打量, 呵呵笑道:“好地方, 宅子闹中取静, 布置得雅致,有品位!”
圣上的宅邸,对王相来说,肯定不是秘密。
无论他是有意,或者无意指出来,程子安无心分辨,顺着他的话,笑着道:“王相,圣上不在,听不见。”
王相一愣,点着他哈哈笑起来,在桌前随意坐下,盯着碟子里的饭食,道:“竟然是张羊儿的白切黄羊肉,难得,程知府竟然能买到,运道着实好!”
程子安不情不愿让莫柱子下去再拿干净的碗筷上来,道:“灶房还未开火,随意买了些饭食回来,买得不多,分王相吃一些,勉强垫一垫肚皮。”
王相笑呵呵道:“吃你一口羊肉汤饼,你不乐意了?你可在我府上吃了那么久,我都没跟你算账呢。”
程子安接过莫柱子递来的碗筷,亲自摆在王相面前,道:“还你还你,两清了啊。”
王相抬头看向他,夹了一半羊肉到自己碗里,道:“这可清不了,至少得再来几顿。”
程子安笑道:“王相既然称张羊儿铺子里的黄羊肉难得,我的运道再好,也不会次次都买得到。再说,我的俸禄,也吃不起。除非王相自己买了带上门,我能跟着沾些光。”
王相笑眯眯道:“能住进这般好的宅子,买不起就是笑话了。对了,你还未取字?”
程子安哦了声,道:“程子安,字子安。”
王相顿了下,笑道:“孟浩然,字浩然,倒也简单好记。”
程子安道:“我的诗一塌糊涂,不敢与孟浩然比,就图个好记。”
王相夹了羊肉慢悠悠吃,看上去颇为享受,不断夸赞道:“这黄羊的确难得,京城好啊,想吃什么饭食都能吃得到,子安此次进京之后,可要多吃一些。”
程子安说是,“吃个满脑肠肥。”
王相脸上的笑僵了下,低头看自己,道:“我也不胖啊。”
程子安笑道:“不敢意有所指,就是意有所指,也不敢指王相。”
王相哦了声,好奇问道:“那子安是在指谁?”
程子安道:“谁是就指谁,欢迎他们对号入座。”
王相没再笑,神色肃然了几分,道:“你不怕?”
程子安道:“怕甚?”
王相神色很是复杂,半晌后叹了口气,道:“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程子安知道王相是来打探,半真半假与他打着太极。饭后,两人坐着吃茶,王相尝了口茶水,道:“你的茶叶不好,我明天让人给你送些来。”
程子安不客气笑纳了,王相放下茶盏,望着小炉里红彤彤的火苗,道:“我看过了云州府的工匠书,隔行如隔山,我看不太懂。不过,这本书在京城很是轰动,书商们扼腕不已,本来可以大赚一笔的买卖,偏生被你就那么散了出去,实在是可惜啊。”
“可惜吗?”
程子安眉头微皱,道:“我以为,靠着工匠书赚钱,可耻又可恨。”
王相紧盯着他,道:“你让章尚书,在工部的变革,也是因为此?”
工部录用工匠之事,是程子安决心变革的一环,技术与生产力的发展,才能真正拯救发展大周。
程子安并不回避,如实答道:“是。仓禀实而知礼节,吃不饱饭,其他一切都无用。”
王相唔了声,突然道:“南召使节进京,此事你应当知晓了吧?”
程子安颔首,道:“进宫面圣时,听圣上说了一二。”
王相道:“此事你如何看待?”
程子安反问道:“王相以为如何呢?”
王相这时倒挺直接,道:“我未曾考量清楚,难以评判是好是坏,朝堂上已有不同的声音,有人反对,有人赞同,想听听你的想法。”
程子安便顺手提起了茶壶,往杯盏里倒水。杯盏小,水很快溢了出来。
王相盯着杯盏,见水溢到几案上,程子安还未停,神色微楞。
程子安放下了茶壶,不紧不慢地道:“大周的实际状况,就如这个杯盏。水多了,就会满出来,结果会如何,王相以为呢?”
王相若有所思,片刻后抬起头,问道:“那换个大的杯盏呢?”
程子安双手一摊,道:“换不了,至少眼下换不了。又得回到先前我的说法,先吃饱饭,再提起他。银矿解决不了大周国库的空虚。以前没有金银铜钱的时候,大家以物换物,以布帛等当做钱币交换,钱币只是一种交换替代之物,不用金银铜,可以用纸,甚至是刻了数额的木块。大周所缺的,并非是银子,而是大周的开支与收益不匹配,开支过大,收益不够。收益不够,要从农工商等方面想办法,促进起发展,能从发展中收到的赋税,才是大周能真正支出的银子,而非从银矿中挖出来的银子。我并不清楚南召给的银矿有多大,但无论大小,挖出来的银子,都是造成物价上涨,钱币不值钱的罪魁祸首。长期以往,大周的商贸,会轰然崩溃,倒塌。并非只是商一方面,其余比如农等方面,全都无法幸免。”
王相震惊不已,问道:“难道真一点用处都没有?”
程子安肃然道:“也不说全无用处,增加的银子,可以用来刺激百姓购买物品,但是,这一点的前提,是大周的发展到了一定地步。比如说是百姓能吃饱饭,手上握有余钱,对大周的现状,以及今后的发展有信心。大周的商贸,真正繁荣。大周现在的实际情形是,粮食产量低,九成都是贫苦百姓,还在半饥荒的阶段。百姓能购买的,只是油盐酱醋粗布衣衫等基本生活所需。手握金银钱币的,都是贵人富绅、只占据大周一成的人口在玩。但是这一成人口手上的钱,会将九成穷人所需油盐酱醋粗布衣衫,涨到他们买不起的价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王相直起身,朝着程子安拱手,道:“听子安一席话,我如今方豁然开朗。户部曾尚书成日头疼银子,听到南召能拿出银矿,喜不自胜。二皇子领着户部的差使,他也极力支持,以为能解决眼下大周缺钱的窘境。幸好子安回来得早,南召的使团刚到,事情还有挽回,拒了与南召的合议。”
程子安狡黠一笑,道:“商贸往来并不全是坏事,端看南召的诚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