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那边的铺子,东家们倒客气,毕竟云州府离得远,对他们的生意买卖没什么影响。只工匠难得,造一台极为不易,他们着实无能为力。幸好能从京城找到将作监的工匠们来帮忙,解决了问题。当时我愁得吃不下睡不着,都不知如何是好了。”
程子安道:“阿爹辛苦,费心了。等到工匠书编撰出来,以后这种情形,就会好一些。”
程箴询问了工匠书的事情,听到程子安仔细介绍,感慨万分地道:“我走了这一遭,方真正明白,匠人的厉害与重要之处。我们读书也一样,世家大族府中,名家大儒批注的书藏了一大堆,应有尽有,而穷人家,连黄历都买不起。以后的工匠书,要如《三字经》那样易得,还能让寻常的百姓能读得到才好。”
程子安点头,道:“阿爹放心,这本书出来,我就没想过要让世家贵族垄断,二表哥那边已经在寻印刷的铺子,准备打量印刷,随着小报出售,而非进书斋去卖。”
大周除了朝廷邸报,各地还有五花八门的小报,花上一两个大钱就能买上一份,食铺,大车店等地,只要是热闹的地方,都没买到。
工匠书肯定不会如小报那样便宜,程子安是想借小报的售卖路子,让工匠书先走进底层。
世家大族想要出手,掌控在自己手中,等到书铺开之后,就为时已晚矣。
崔素娘听着他们一提起公事,就说得停不下来,她见缝插针,着急问道:“阿宁的亲事如何了?”
程箴神色黯淡了几分,叹了口气,道:“素娘你先别急,我这次就是在青州府耽搁了一些时日,回来得晚了些。”
程子安与崔耀光的信送到青州府,已经晚了,孙仕明不顾崔婉娘的阻拦,一顶小轿将阿宁送进了青州府的陈氏,做了陈三爷的第三个小妾。
陈氏与以前明州府的辛氏一样,家大业大,陈三爷的大哥在蓟州府任通判,二哥考中同进士,在燕州府一个县做县令。
陈三爷已经三十五岁,家中正妻生了三儿两女,小妾又生了三个庶子庶女,妻妾子女成群。他读书不好,捐了个员外郎,留在青州管着府里的庶务,陈氏坐拥良田无数,在府城开了两间食铺,一间银楼,两间布庄,好几间杂货铺。
陈氏富贵自不用提,令孙仕明不要脸面,一头扑上去的主要原因,还是陈三爷含糊其辞许诺过,以后成了亲戚,他能去给陈二爷做师爷。
孙仕明自知科举之路难,去做师爷也是一种出路。县令的师爷,与知府通判的师爷又不同,有了这层亲戚关系,东家看重,发财自不用提,说不定东家得了造化,他还能跟着混个官身,借机步入仕途。
照理说程子安官至知府,比陈二爷还有出息造化,孙仕明应当来攀附他才是。
自从一次次落第之后,孙仕明就隐隐恨起了程子安,一心与他别起了苗头。
要是程子安当时在京城引荐他认识贵人,拉扯他一把,他如何会落榜?
程子安自己靠着结实到了相爷,长公主府,最后考中了状元,却将他这个姨父踩到了脚底!
何况,程子安当官之后,亲戚半点好处都没得到,崔氏作为他的舅家,崔耀祖夫妻还在青州府卖蜜饯,赚着些辛苦钱。
崔耀光倒是舔着脸皮贴上去,勉强沾了他的光,到了云州府做买卖。
阿乔已经快下场考举人,他这个表哥,却从未表示过一句!
孙仕明削尖脑袋钻营,阿宁不过是个姑娘,要做正头娘子,只能寻到小门小户,夫家没出息,也帮扶不到娘家。
富贵人家的妾室,比正头娘子还来得风光,要是能生个儿子,哪怕是庶子,始终姓陈,以后读书考学,能得到陈氏的帮扶,何愁前途。
妾归且,骨血断不了。要是阿乔有了出息,陈氏断不会忘了他这个外祖家。
孙仕明的算盘打得哗啦响,崔婉娘再糊涂,也不肯将阿宁送出去做妾。
孙仕明阿娘受了他的怂恿,婆婆夫君一起压下来,崔婉娘哭瞎了眼也无济于事,阿宁一个弱姑娘,又能奈何?
崔耀祖收到程子安的信时,阿宁已经进了陈府,木已成舟,他本来就不算不上顶顶聪明,程子安信上的指点他都能看得明白,却抓耳挠腮,不知如何办才好。
程子安在信上道明,要是亲事已定,让他悄悄将阿宁送回明州府,或者送到云州府。
要是亲事未定,拿着信上陈府,交给陈三爷。
程子安就不信邪了,他陈三爷敢为了纳小妾,与他这个“官见愁”为敌!
崔耀祖不敢动作,毕竟那是占了半条街巷的陈府,高大的门楣,门前立着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他连侧门都进不去。
小妾娘家的亲兄弟来了都算不上亲戚,何况他这个娘家表亲!
程箴赶到了青州府,阿娘在陈氏不知消息,阿乔在府学读书,崔婉娘卧病在床,病得脱了形。孙母与孙仕明则高兴得很,红光满面。
孙仕明靠着阿宁,得了陈三爷的大笔礼金,拿去又添置了一房小妾,置办了绫罗绸缎,每天在外吃酒,已然一幅富家翁的模样。
见到程箴,孙仕明倒收敛了些,在家中招待了他,不过话里话外都阴阳怪气,吹嘘着自己的富贵。
程箴气得快吐血,已经与孙仕明说不通,干脆直接上了陈府。
陈氏的门槛再高,程箴上门,陈三爷不敢怠慢,打开了大门亲自迎接。
程箴要急着回云州府,没过多寒暄,提出了要见阿宁。陈三爷犹豫了下,不敢推辞,将阿宁叫了出来。
阿宁已经挽起了妇人头,依然温婉安宁,只那双清凌凌的双眸,早已没了以前的光芒,如一潭死水般沉寂。
程箴也没避讳陈三爷,当面问道:“阿宁,你是要留在陈府,还是愿意跟着姨父离开?”
陈三爷神色不悦,阴森森盯着阿宁。阿宁双眸中的光一闪而过,很快就熄灭了,垂下了头。
程箴看得着急,沉声道:“我程家的侄女,竟然有人敢纳为妾室!阿宁,你不要害怕,有什么事,还有你表兄,有姨父姨母替你撑腰!”
阿宁的表兄,可不是指崔耀光他们,而是程子安。
陈三爷当然听过程子安的大名,本来还想借着这弯弯绕绕的亲事,与程子安攀上关系。
听到程箴如此说,陈三爷清楚不但打错了主意,可能还得罪了程子安。
阿宁怔怔望着程箴,道:“姨父,我能去何处?”
阿宁再回到孙家,等于是重回虎口。崔婉娘护不住她,阿乔尚在读书,他也没本事能力照顾到姐姐,
程箴心疼不已,当即道:“你跟姨父回云州府,你姨母在府学做事,你也识文断字,到处都能寻到活计做,断不会没了出路。”
阿宁听得脸上重新恢复了生机,当即激动地道:“姨父,我跟你走,我不要做妾,我不要做妾!”
阿宁一开口,就哭得肝肠寸断,她看到了崔婉娘嫁人后的日子,她不想嫁人,连正头娘子都不想做。
若非不忍崔婉娘为难,她早就一根绳子上了吊,死也不做妾!
陈三爷舍不得美貌的阿宁,却也万万不敢冒着得罪程子安的危险,强行留下她。
阿宁虽与他在官府过了契,程子安是何等人,一纸契书岂能拦住他?
此事说到底,都是孙仕明不要脸造成的结果,程箴也不愿做得太过,同陈三爷好声好气商议了一番。
陈三爷大头都已经去了,既然程箴变得客气起来,他也就捏着鼻子,聘礼也不要了,让程箴接走阿宁,将她安顿在了崔耀祖的住处。
谁知,在官府消了契书后,阿宁有了身孕。
崔婉娘的身子不好,阿宁脱离了陈氏,她的病情也没能缓和。
孙仕明大怒,扬言要告程箴与程子安,休了崔婉娘。
青州府的知府可不糊涂,孙仕明的状子是接了,勉强过了堂,却没审出个子卯。
陈三爷亲自前来官衙消的契书,程箴如何称得上毁了这门亲?
程箴想趁机替崔婉娘与孙仕明和离,哪怕是休妻也可,好过崔婉娘留在孙氏遭罪。
孙仕明这时倒聪明起来,要是崔婉娘被休弃,阿乔以后读书考学,定会受到影响。他绝不口不提崔婉娘的事情,扬言要阿宁回孙家。
老张提着粗木棍守在崔耀祖的门前,孙仕明外强中干,见老张凶狠的眼神,只敢扯着嗓子叫嚣,万万不敢近身。
阿宁有了身孕,月份尚浅,陈三爷都未知晓,否则她没这么容易脱身。只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宜赶路奔波。
关键是,阿宁可愿留下孩子?
若是生的话,陈氏要是知晓,定会将孩子要回去,阿宁那时可舍得?
若是不生,落胎伤身子不说,阿宁还要留下来坐月子,同样走不了。
崔素娘听得一会骂,一会哭,程箴又是递帕子,又是递茶水,不断安抚着她:“素娘,莫生气,哭坏了身子。”
程子安静静听着,眉头微蹙,问道:“阿爹,阿宁如何决定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