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便依隆平侯所言。”
黄淮地界上最大的两个大佬,不约而同地对下面的这些人选择了放弃。
而施幼敏寄予厚望的朝中门路,也给他带来了沉重的打击。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没有人愿意帮助他,原本收了重金的某些人,也都纷纷把钱给他退了回来。
这时候,已经不是钱能解决的问题了,这就是块被盯上的肥肉,现在所有有资格上桌的人,都在等着瓜分。
在此之前,施幼敏能挺过一劫,还能靠着拉拢地方上的官吏和士绅、盐商,组成联盟,一同对抗朝廷的调查。
但现在,黄淮布政使司和淮安府的官员,都被“刺解案”给连带着扫清了一茬,而盐商也开始该准备后路的准备后路,没有后路的,那就在家等死,面对朝廷出动的军队,已经几乎没有人试图去螳臂当车了。
而之前被施幼敏所鼓动起来罢工的灶户们,此时的态度也开始发生了巨大的转变。
……
在两淮的某座盐区里,一帮穿着短衫的男子坐在院子里吃饭。
“二哥,我听说朝廷派了兵过来,还是从山东调来的兵,就是为了治咱们私贩余盐的罪?”一个络腮胡须的汉子问身旁的青年。
青年年纪约摸二十五六岁,长得浓眉大眼,他闻言放下筷子道:“莫担忧,只要咱们死咬牙不松口,肯定奈何不了咱们,我就不信了,这十几万灶户,有几个没卖给盐商余盐过,难道还能都砍头了不成?定是谣言。”
另一边坐着的一个黑脸汉子接话道:“就是,咱们有兄弟这么多人,就算他们把盐场占了,大不了咱们干别的就是了。”
那络腮胡的汉子冷哼了一声:“这群狗官平素便贪婪狠毒,什么钦差,也不过是一丘之貉,说不得便是狗咬狗,才有了这般举动,要我说,咱们不得不防一手,岂能把自家的身家性命,寄希望于别人的怜悯?”
“不过我倒是前段时间听说了,钦差说要平抑粮价,不治咱们这些灶户的罪。”旁边有个年纪小的,弱弱的说了声。
这时候,坐在主位的汉子放下扒拉的干干净净的碗,说道。
“要老子讲,根本就没什么好兵好将,都是些酒囊饭袋,兄弟们做两手准备便是了,先躲起来,若是情况不对,便撒丫子跑,天大地大,最坏不过跑到海上去。”
“大哥说得对!”登时就有人附议道:“据说这次接管两淮盐场的,还是山东防备倭寇的兵,你猜猜都是什么成分?以前就是淮安城里梅驸马手下的,都是软蛋,连个私盐贩子怕是都斗不过。”
更有人骂咧咧道:“这帮王八蛋就是欺负咱们啊,盐场可是整个两淮最肥的油水。”
这时,突然有人说道:“大哥,这次的盐税改革,是否能够成功,全取决于朝廷会不会对我等采取雷霆手段。我等不妨趁着朝廷还没有开始行动,赶紧组织兄弟们逃离,去投奔海外的老乡,不能留在这里观望了。”
那汉子摇了摇头,叹气道:“咱们兄弟虽然横行霸道惯了,却不愿意做背井离乡的亡命徒,方才所说,也不过是下下策罢了。”
这些人,便是盐丁里初步形成组织的结社自保团体了。
“可是留在这里,万一说的是真的,朝廷追究起来,迟早会被抓去杀掉的!”
那汉子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摇头道:“还是不能冒险,万一……”
他还在思考,结果被一旁的人打断了:“大哥,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婆妈啥?不管怎么样,赶紧拿定主意吧!”
见兄弟们态度坚决,那汉子犹豫再三,一咬牙,最终还是决定留下了观察情况,毕竟他们有人是光棍一条,但有的人还是有妻儿老小的,很难割舍开。
“先躲起来看看情况,若是事有不济,咱兄弟再跑。”
闻言,那二哥立刻拍掌说道:“那就快去准备吧!咱们明日一早就出发,去水泽里避一避。”
……
翌日,驿馆门前。
在众文武官吏的陪伴下,钦差解缙走了出来,站在台阶上眺望远处,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备倭军已经开赴两淮都转运盐使司管辖境内的大小盐区,他要做的,就是宣布新的余盐政策,同时让从南京增援过来的大批官吏,核查近几年的盐产情况,找出盐使司衙门的账簿漏洞,最终找到丢失的盐税。
不多时,就等到了大明银行的副总裁朱恒,他正是姜星火派来负责查账的,今日也要陪同他们一起前去附近的盐区,亲自宣布余盐政策。
这是一种重要形式,而周围的盐区,就不需要他们亲力亲为了。
在远处的高楼上,郝厨子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
这是个稀罕玩意,在市面上流通的,基本都是从南京城里黑市流出来的,而施幼敏也是花了大价钱,给他弄了一个,方便他执行任务。
他走下楼,牵上马,顺着一个方向率先出城。
他要全身而退,就不能在城里动手,而等待了几天,解缙这次外出,正是他最好的机会。
两个时辰后,解缙抵达了一处盐区。
跟他在扬州府境内“遇刺”那次的盐区不同,这里的盐区,明显规模要大得多。
备倭军已经接管了这里,盐区的盐丁和灶户,也都列队在这里等候钦差的到来。
这片盐区的灶户大概有七百余人,他们都穿着粗布麻衣、肩扛工具,有的身上还绑着麻绳,一副要随时干活的架势,就差来一句“很有精神”了。
但这一切,显然都是官吏们逼迫他们做出来的姿态。
解缙看着他们,感慨地说道:“都是国朝的子民啊。”
朱恒问道:“钦差大人,现在宣布?”
解缙摇了摇头,现在还不是时候。
国师的意图,是把盐业,像化肥、玻璃一样,纳入到国家的管理体系里,而正所谓“恩威并施”,光是上来施恩,是很难凝聚人心的,只有严肃地说明私贩余盐的性质,再提出国朝体谅这些灶户生活不易,法外开恩,才能达到目的。
解缙清了清嗓子,环顾众人说道:
“国朝有律法,凡是凡贩私盐者,杖一百,徒三年;若有军器者,加一等,诬指平人者加三等,拒捕者斩……诸位想必也知道,灶户的余盐,只能卖给盐场,卖给商人,是按贩卖私盐论处的。”
“大人,我们冤枉!”
“钦差大人明鉴,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啊!”
“大人,求您发善心放过我们吧。”
“……”
听着台下众灶户的喊冤声,解缙却没什么反应。
他冷漠地扫视一周后,继续说道:“本官念你们都是无辜的,就网开一面,那从今以后,你们觉得此事不过尔尔,再去贩卖私盐,又岂有尽头?”
解缙转身向站在最后排的几个人问道:“更何况,谁能证明,你们是贩余盐,还是贩私盐?”
这些人是刚才喊冤最凶的,看见钦差望过来,顿时缩起了脑袋,低头不语。
这时候,站在解缙右侧的锦衣卫百户赵海川站了出来,朗声答道:
“启禀大人,已经找到一些私盐贩子的同党,正押送到衙门里,大人可随时传召。”
解缙点点头,对身旁的赵海川吩咐道:“带他们去见识一番。”
几名锦衣卫走上前去,拉扯住那几个人的胳膊就往外拖,那群灶户见势不妙,连忙跪倒在地磕头求饶,口中哀呼着:“饶命,钦差饶命!”
这种事情解缙早司空见惯了,根本懒得理睬,虽然国师总是说要以民为根本,但解缙骨子里的孤傲是改不了的,他还是觉得,这些人不能对他们太好,轻易地把好处给了,便不会知恩。
而这时候,藏在后面的几个小孩,看到了这副情形,便偷偷地溜了出去,来到满是芦苇的水泽边,撑着小舟,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群盐丁藏身的地方。
“叔,不好了!这些人要把咱村里的人全都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