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市,因为淮安府物价飞涨的原因,连带着菜品价格也涨了起来,郝厨子没开张。
此时他正半个屁股靠在案板上,津津有味地捧着一纸《明报》看连载的武侠小说,不过从连载日期来看,显然是至少几天以前的版本了。
没办法,在电报这个科技点没点出来以前,想要实现民用讯息的及时传播,实在是太难了,哪怕是淮安府这种依靠运河的南北沟通枢纽,也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郝厨子一边看着武侠小说,一边自己手上拿把刀比比划划着,显然是个有文化、有底蕴的杀手。
郝厨子的过去无人知晓,也不必深究,漕运这条路上,狠人多的是。
而现在他只知道,自己又来活了,还是大活。
施幼敏给钱爽快,干一票,往往就够自己挥金如土的潇洒一年,若是平常过日子,怕是一辈子也花不完,可惜郝厨子不是能沉下心来过日子的人,所以始终没攒下多少钱来,而他习惯了来快钱,就再也看不上慢腾腾挣安稳钱,还要被人时不时地盘剥上几手了。
或者说,他更喜欢这种刀尖舔血的时光。
只不过这次的任务难度,大的出奇。
跟上次深更半夜潜入没什么防卫的府衙刺杀知府相比,想要在几十名锦衣卫的重重保护下,刺杀刚被刺杀过一次的钦差,不说比登天还难吧,应该也大差不差了。
而且最近有些频繁的任务次数,也说明施幼敏这个大雇主,确实急了。
这不由地让郝厨子仔细地考量了起来。
是接下这一单,富贵险中求,还是收拾东西跑路?
想要跑路,也未见得简单,这些家当,和藏起来的财物,都让郝厨子有些无法割舍。
“爹爹。”
这时候,一个小女娃张着双手跑了过来
小女娃扎着两个朝气蓬勃的小揪揪,穿着件黛青色的裙衫,脸蛋儿粉嫩嫩的,像是个糯米团子。
郝厨子伸手抱住她,笑呵呵地啃了两口:“乖囡囡怎么啦?”
小丫头奶声奶气的回答道:“爹爹你好久都没教囡囡认字儿了呢!”
郝厨子哈哈笑了一阵,将塞到后面的《明报》拿出来。
“囡囡乖啊,等会爹爹先教你认识几个字好不好?”
“好!”小女娃兴奋的拍起小手来。
郝厨子把武侠小说的版面翻了过去,看到后面的内容,脸色瞬间变幻了好几下,然后才轻叹口气,将女儿抱起来,放到肩膀上,朝着屋内走去。
小丫头在他耳边说道:“爹爹不教囡囡认字啦?”
听着女儿的话语,郝厨子不禁露出苦涩的笑容,《明报》上的东西,他又怎么好说出口呢?
国师大力打击贪官污吏,用考成法剔除不称职的官员,给百姓做好事,还特意举了解缙受伤的例子。
正所谓“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受武侠小说的熏陶,再加上郝厨子不是不懂这些报纸上的这些道理,如今再想想,自己要去为施幼敏这伪装成两袖清风的巨贪,去刺杀钦差,再看看街坊邻居饱受物价飞涨的困扰,心里莫名地多了一丝触动。
他不是好人,但他最起码是个人,杀手只是他的职业。
当然,这种触动也仅仅是特殊情境下的一丝而已。
“哎……”郝厨子长长叹了口气。
“爹爹,你怎么了呀?”女娃仰着脑袋问道。
“哦,没什么,咱们快进去吧。”
……
姜星火的行动很迅速,在他的调配下,李增枝带着大批载着日本大米的运粮船从常州府起运,经由扬州府,快速地运到了淮安府。
粮食是硬通货,有了大量的且按户限量购买的粮食供应,淮安府市面上的物价虽然没有马上降下来,但起码百姓的正常生活有了保障,也兑现了解缙之前的承诺。
而百姓的情绪基本稳定以后,解缙就开始着手了最重要的工作。
备倭军南下的动作,是根本瞒不住有心之人的。
在淮安府盐商、士绅们的震惊之中,针对两淮盐场的全面接管,开始了。
这个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地传遍了黄淮布政使司的各府县,使得整个两淮盐场的所有盐区都为之大乱。
与此同时,前北平右布政使曹昱,如今的黄淮布政使,和在漕运总督任上已经呆了一年的隆平侯张信也收到了相关信息。
待在中都凤阳的两个老狐狸凑到了一起,简单商讨对策。
“隆平侯。”
曹昱当初在北平就跟作为都指挥使的张信认识,如今又要同舟共济,自然比起旁人要敞亮许多。
“两淮盐场被备倭军接管,那么必定会对我们造成影响。此番解缙若是处理得当,倒还好说,但如果处置失误,恐怕……”
张信喝着茶沉默不语,虽然皇帝对他恩宠有加,靠着关键时刻改变历史的功劳,他足够吃一辈子,但这不代表张信就是个躺在功劳簿上的人,尤其是张信很清楚,自己这个位置,是多少人想要得到的,又被多少人的目光觊觎着。
曹昱倒也不以为意,继续说道:“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在两淮做的每一项决策,都可能给其它地方带去连锁反应。因此,我认为解缙做的事情,我们不必阻拦,但首先要做的是保证布政使司内的太平,不受外界干扰;另外则是想尽一切方法,不要让事情扩大化……可别又像郭桓案、空印案一样,把整个天下都牵连进去。”
曹昱的担心当然是有道理的,朱棣性格酷似乃父,而洪武四大案当初杀了多少官员,那可都是让这些经历过洪武朝的老臣们永远都不敢忘怀的。
而眼下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衙门里,到底能拔萝卜带出多少泥,谁也说不清。
“你手下那左参政,还有淮安知府,平素倒是与我有些联系。”
张信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但他接下来揉了揉额头,反倒有几分洒脱。
“……不过,随他们死活,也难牵连到你我。”
“是极。”曹昱点头赞同道,“我看隆平侯所言极是。”
“我观那解缙行事,如今倒是没了书生意气,反倒凶戾了起来,人一这样,难免会走极端,此事你说的也对,不能闹得太大。”
张信想了想后,说道:“不若你我一同给陛下上书,盐税的事情,就不要扩大了,这样既能清理出来一些位置,多安插些自己夹袋里的人才,也能避免事情失控。”
“备倭军一动,施幼敏大约是无计可施了,这次他既然躲不过,那也合该我们联名上书。”
曹昱已经躲在后面观察形势很久了,施幼敏做的谨慎,上次都察院没拿到他的证据,但这次只有皇帝能调动的备倭军出动了足足三个卫,从基层的各个盐区开始查税,施幼敏即便账本做的再好,这次也逃不脱了。
毕竟出动上万军队的成本,那可太高了,而这钱,是一定得收回来的。
摆明了,皇帝这是把猪养肥了,要宰了过年了。
“不过我们也得做点什么。”
张信顿了顿后,继续说道:“我听说,黄淮境内有一些私盐贩子,专门靠走私私盐谋生,如今既然陛下要大力整顿盐务,那这些私盐贩子,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该请求陛下同意派出一些部队,将这群盗匪剿灭,届时即使有人攻讦,想来陛下也不会过多的怪罪我们的。”
曹昱心中一寒,张信明面上说的大义凛然,可实际上,这黄淮境内,哪有那么多私盐贩子?
同时,即便是那些大盐枭或者盐商,控制着一些盐场,但是,这些人并非都像什么黄巢、张士诚那样,实际上更多的盐枭都是依仗私盐发达后积累财富,然后就会走官面,提升自己的社会地位。
说白了,还不是和这位漕运总督不清不楚的。
曹昱不动声色地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只是,这些私盐贩子的实力强悍,又狡猾多变,想找到他们可不容易。”
张信笑道:“这倒简单,我们也不需要亲临战场,派出几路人马,沿途打探私盐贩子的下落,再寻机将他们剿灭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