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内阁告诉姜某的,是这八个字。”
姜星火当众缓步从第一排走过,展示了解缙给他的一张纸条。
上面赫然写着。
——雨已有天理,存何哉?
见人群中又有带头的要鼓噪,姜星火恳切道:“刚才你们也说了,是见了印刷厂的《邸报》方才觉得义愤填膺,姜某要是说谎,伪作纸条,原版的底稿非止一份,一查便知,没有必要诓骗你们。”
这时候躲在人群里的郭琎壮着胆子说了一句。
“诸位,事情已经清楚,莫要被裹挟了,出监或许法不责众,可夜间闯宫是杀头的大罪啊!”
那位王教授也跟着说道:“洪武二十七年,赵麟的下场你们都忘了吗?”
此言一出,刚刚热血上头拥簇至此的监生们,顿时冷静了下来。
这些年轻人大多都是南直隶的士绅家庭出身,平日里仗着父辈传承荫蔽,无论做什么事,总能占到几分优待,所以难免做出这种一腔热血便要集体叩阙的事,可若真让他们去断送大好前程,那就是两回事了。
一瞬间,监生们左右顾盼,目光再次聚集起来的时候,却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激动。
姜星火见如同热水沸腾的人群被逐渐降下了温度,当机立断道。
“生员们!”
“你们都是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心中一腔热血,姜某跟你们年龄相仿,能理解!”
“你们想辩说分明,是为大明好,姜某想变法维新,也是为大明好。”
“你们如初升之日,未来必将光芒万丈,你我所为,皆为国朝、百姓,便非是同路之人,也该有几分慰藉。”
“姜某以这国师之职向你们保证,今日误会,不管是生员还是官员,朝廷不会追究任何一人,你们且在国子监各级官员的带领下,安心回国子监便是。”
公正地说,姜星火的这一席话,语气自信,言辞诚恳,对国子监的生员们,造成了很大的冲击。
如果这位年轻的有些过分的国师没说谎……他也似乎确实犯不着说谎,那么今晚发生的一切,应该就是《邸报》在印刷过程中,因为一字之差,造成的误会。
群情激奋的时候固然想不到这些,可如今冷静下来,却晓得,不管是擅自离开监区、聚众闹事、夜间闯宫,一件件可都是大罪!
毕竟,国子监的规矩,确实森严,朱元璋规定了国子监生员平日里不许随意言语、不许请假、不许说伙食不好吃等五十六条起步流放的监规……
而按照洪武朝无事时每年尚且有百分之十五左右的充军流放处罚概率来看,一旦从严从重,这些生员判个流放烟瘴之地都是轻的,大概率是要被统统枭首!
而且,这位明显是皇帝宠臣国师,竟然拿自己的位置来给他们担保不会追究他们的责任,这让这些国子监生员除了安心,还有些隐隐地意外和感激。
这便是刚才朱高燧看到的那一幕了。
而太平街右侧河边的宋礼,此时也抱着树松了口气。
真没想到,这般难以处置的弥天大祸,竟然被国师应付了过去。
不出意外的话,冷静下来的人群,应该重新恢复秩序,在国子监各级官员的带领下,回到国子监了。
然而就在这时,躲藏在人群里的那个名叫楚大恒的监生,却指着郭琎出声道。
“诸位!不要被奸臣所蒙蔽!此人是锦衣卫的密探!他们是一伙的,潜伏在我们里面,就是要把我们先糊弄过去!”
“今日不能面圣,等到明日,便是此贼秋后算账,屠刀落下的时候了!”
此时,他的同伴付兆滨、宗超逸也一同鼓噪了起来。
“不错!大奸似忠,诸位且擦亮眼睛,莫要被其人伪善给骗了!”
“我们要面圣!我们要叩阙见陛下!”
迟疑的人群,又开始有了躁动的迹象。
郭琎张口还欲辩驳,但柴车却拉住了他,此时既然已经被认定为锦衣卫密探,他们又确实说不清楚,那便是越做越错,不能再给姜先生添麻烦了。
如山般的压力,瞬间来到了姜星火的身上。
这真是如泰山将崩一般,面前的人们,仿佛变成了想要吞噬他血肉的一群恶灵,不善的目光汇聚在他的身上。
宫阙巍峨,朱红的城墙之上,此时也有目光在注视着不算遥远的太平街上。
皇帝和皇后,以及诸公侯伯勋贵,还有一些有资格登城的宗室女子、命妇,正在紧张地看着太平街上发生的大规模对峙。
在他们的视野里,太平街转角处密密麻麻的军队,已经做好了最后的准备。
一旦发生意外,便是不可挽回的惨剧了。
然而,姜星火却仿佛有一种神奇的魔力一般,不知道说了什么,仿佛一直处于沸腾临界点的人群,再次被安抚了下来。
画面转到姜星火这里。
看着监生们,姜星火一字一顿地说道。
“格物致知,可求天理,若能答姜某之问,姜某不会阻拦你们,反而对带你们去见陛下。”
“否则,后面的甲士,可不会让你们去叩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