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当国子监监生们一开始鼎沸的气势被强行降温了两次后,不少人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军队,畏惧的心理开始占到了上风。
幽微的月光下,冰冷的刀刃与枪锋反射着骇人的寒芒。
让他们再次回忆起了洪武时代被朱元璋支配的恐惧。
像是今晚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在洪武朝的,也就是建文帝登基这几年优待士绅,真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以至于国子监的各项监规在实际执行过程中,大部分严苛规定都形同虚设,以至于把他们养的有点飘了。
如今有些人冷静下来,方才想到,若是没有国师的苦苦阻拦,恐怕他们这些人贸然冲到皇城去,不仅没有叩阙、哭阙的机会,反而会项上人头纷纷落地。
不过仔细想想也知道,国师此举,肯定不是无条件地庇护他们,而是为了变法的顺利进行。
毕竟,这些人,其实都是官员的预备梯队,而又恰恰不是官员,无论是思维还是利益,都可以改造……换句话说,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其实才是变法施行的主力,也是国师可以争取的重要力量。
这也是为什么姜星火始终不肯动刀兵的原因。
只要下了命令,这些精锐甲士,拿着得到的命令就不会收手的,而一动刀子,舆论、人心,就都废了。
变法本来就难,这些国子监监生也不是不可以争取,只要有一丝转圜的可能,他都不会这么做。
不过这是聪明人的想法,此时大多数人,还是被裹挟着懵懵懂懂,既对前路的甲士感到畏惧,又觉得被轻易劝退有些虎头蛇尾。
不是没人觉得国师会把他们带跑偏,但有一个问题,却是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
那就是,这位国师凭什么觉得他一个人的问题,能难住数以千计的这些大明最高学府的学子们?而且这个问题,绝不能是与今晚的事情毫无相关亦或是无关紧要的。
国师阻止他们叩阙的前提,似乎根本就不成立。
见人群趋于沉寂,姜星火抛出了自己的问题。
“诸位口口声声说我是奸臣,认为变法是如那般王安石致使北宋衰亡的举措,所以要才要叩阙见陛下,请诛杀我,请停止变法,是也不是?”
姜星火亲口说出了今日之事的缘由,却不待众人回应,继续自顾自地说道。
“而之所以今日群情激奋,便是因为一字之谬了。”
姜星火的目光,划过人群,看着一些闪烁的眼神,他心中知道,此事幕后必有主使之人,否则是煽动不起来这么大的规模的。
不过,眼下却不是追查煽动者的时候,更重要的事情是,提前祭出撒手锏,平息今晚的意外祸端。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若是处置得当,或许今晚能在这些学生中,播撒下科学与变法的种子。
而姜星火的“撒手锏”,便是他在敬亭山下,与道衍研学程朱理学,所悟出的“借鸡孵蛋”之法。
一开始,姜星火本打算直接用科学对抗程朱理学,或者是用心学挑战理学的统治地位,但如今想来,却是有了更好的办法。
六经注我,我又何尝不是在注六经?
“我要说的是,雨已有天理,世上当然有天理,万事万物都有天理。”
“那么请问,朱子继承自二程洛学派衍生的道南一脉的格物论,最终格物格出的天理,究竟是什么?”
“如果诸位能答得出来,我带诸位前去叩阙,军队绝不阻拦。”
“如果诸位答不出来,不妨听听我的答案,大多数人认可的话,诸位请回。”
听了姜星火的问题,国子监监生们的最后一丝躁动,都熄灭了下来。
绝大多数人,都意识到了,这似乎是某个注定要载入史册的终极时刻。
这将成为有明一朝,最为著名的辩经。
历代变法,思想先行。
如果姜星火输了这次辩经,那么变法的造势与理论,就将一蹶不振。
而如果赢了,那么这便是。
……姜星火,一人当千!
一位儒生打扮的年轻人站在前几排,被监生们拥簇出来,率先开口道。
“学生范惟兴,斗胆按照朱子的经义谈一谈天理。”
“请说。”姜星火示意道。
这位名叫范惟兴的年轻人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头,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声音有些发颤,但还是坚定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