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有了皇上谕旨命她去给大皇子妃看病, 回太医院的路上,林姜就向卫刃问起了大皇子此人。
卫刃先是不解,不免劝她不要打听皇子诸事,免得皇上生气。
林姜就把皇上让她给大皇子妃诊脉的事儿说了, 卫刃当即就停下脚步:“皇上让你去瀚辰宫?”
林姜:总算知道大皇子住哪儿了, 方才皇上都记不起来。
卫刃见左右无人,不免蹙眉道:“已然不少太医去过了, 陛下怎么会叫你再去?大皇子妃突发重病不起, 这事儿只怕并非天灾, 而是人祸,宫里有此怀疑的人不少,你去岂不是自己招祸?”
林姜也吃惊:怎么大皇子这要害妻之事,听起来卫刃好像都知道啊。
而且还宫里怀疑的人不少——合着是人人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大皇子这咋混的啊,还以为自己堪比诸葛智计惊天, 实则叫好些人都看破了。
卫刃见她吃惊,还以为她全然不知道内情, 怕她过去被刘嫔和大皇子坑了,就直言道:“大皇子妃病的不对劲。”
“我与几位皇子虽不熟络但总算都认识,三殿下是皇上登基后才给选的皇子妃, 自然出身高些。当时三殿下大婚, 大殿下就喝醉了, 曾经私下说过, 要不是休妻不好听, 只凭大皇子妃母家犯罪,本人又无嫡子, 他就要休妻。”
“又说大皇子妃身体不好, 哪怕自己留着不休, 只怕她也撑不过几年。”
“这回大皇子妃骤然生病不起,宫里几位皇子多半都认定,大殿下是不愿意等了。”
林姜站住问他:“人人都知道,却人人都看着大殿下这样……?”故意逼死人命,却不发一言?哪怕在这宫里要明哲保身,不能为了正义发言,但就算为了扳倒大皇子,坐上皇位,大家也积极点爆爆料岂不好?
卫刃语调低沉:“这种事在宫里是民不告官不究。大皇子妃这一回又不是忽然病逝,没机会开口——从她开始生病,其余两位皇子妃,皇室宗亲里的夫人们都是去探望过的。她要是真想告发大殿下害她性命,有的是能开口的时候。”
他不拿林姜当外人,也不比画眉公公是御前伺候的太监,有许多顾忌。卫刃索性与林姜说透:“你道那两位皇子叫妻子去看大皇子妃是为了什么?就是想从她口中得到能扳倒大皇子的罪证。最好她出面首告大皇子要害死她这位发妻。”
“可大皇子妃没有,她反而帮着大皇子遮掩,跟妯娌与宗亲命妇们都说她自己命薄,这次病的厉害肯定是好不了了。”
林姜心里一阵阵的发冷:要被杀死的受害人,反而帮着凶手说话,大皇子妃在其中的痛苦挣扎,难为人道哉。
至于为什么,林姜也能理解:她还有两个亲生的女儿要顾忌。
她要是告发丈夫,大皇子倒霉了,将来两个女儿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甚至于她要是不老老实实配合去死,两个女儿只怕也难有好日子。
想必是刘嫔也‘劝’了她,或者答应了她什么,她才会这么心甘情愿配合去死,还在死前帮大皇子‘澄清真相’:是她自己命薄病死的,跟大皇子可没关系。
没准林姜要是去了,大皇子妃还恨她从中作梗呢。
卫刃看她想明白了,就道:“神仙难救该死的鬼,陛下让你去看,大约是敲山震虎的意思,想让大皇子悬崖勒马……再不然就是让你去看看真相,虽说大皇子妃的病症九成九有蹊跷,但万一真的是天有不测风云她是真病,那倒是冤枉了皇长子。”
林姜点头,带了点苦笑:“估计陛下还有一层意思。”
卫刃:“嗯?”
林姜指着自己:“陛下说我糊涂,让我自己去看一趟,才能明白。”
卫刃这才放心一笑:太好了,他原以为是林姜被卷进了大皇子事件,万一召了皇上的疑心就不好了。既然是皇上这么说了,那估计就是以此事给她当个典范材料,让她以后在这京城中行医更小心的意思吧。
那也是好事。
说明皇上对她看重,才会从长远考虑,培养她的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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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姜回到太医院之后,就去大堂旁边的脉案室调阅大皇子妃的脉案,要先看看别的太医怎么写的。
正巧马院副正在那儿哼着曲儿无聊地坐班呢,看到她去翻脉案,就也凑过来:“小林太医找谁的脉案,我帮你一起找。”
在太医院找脉案不是件轻松活:这个朝代又没有一键搜索,只能按着日期去翻当日的匣子,一份份拿出来看。
一听林姜要找大皇子妃的,马院副跟方才卫刃一样,都是一惊:“啊?你怎么摊上了这个差事。”
林姜无奈:“陛下的吩咐,我也没法子。”
马院副左看看右看看,然后神秘道:“我劝你照着我们从前的脉案写吧——大皇子妃病后,大皇子好一副着急的样子,从咱们太医院请过七八个太医了,所有千金科的太医都跑不了走一趟,就差把专管齿科、跌打的那几个太医都弄了去。”
“我也去看过一回。”
林姜也是相信马院副医术的,连忙问:“那您诊着觉得如何?”
马院副哎哟连天:“我跟老郑几个根本都没见着皇子妃金面。虽说尊卑男女有别,往常隔着帘子诊脉是应当的事儿。可大皇子妃听说都病的不起,到了要命的时候,那我们当然得望面色观唇舌不是?”
“可大皇子妃愣是不肯让我们一见金面,只骂我们不中用,说她病的要死了,太医院却都开不出好方子来,白拿着朝廷的俸禄,是群废物点心。”
马院副又愤怒又愁眉苦脸:“说句咱们太医院自己的私密话,我们几个把脉,可没诊出什么这位皇子妃有什么大症候来,不过是觉得脉象虚弱单薄些,真不至于一病不起——要真是那么严重,哪还能高声骂大夫啊。”
马院副作为太医院二把手,送走过皇族宗室和京中世家豪门的不少贵人,人濒死的时候,那种渴望生的样子,那种拉着大夫如扯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的执着才是正常。
谁跟大皇子妃似的,生怕太医多看她一眼。只是太医院默契的不惹事,病人不让看就算了,全都一言不发。
林姜边听边翻,已经找到了脉案,大约一看不由又问:“您刚刚说没诊出什么大病来,可写的倒是挺严重的啊。”
马院副略微有些尴尬:“这个,那个,唉没办法啊。大皇子妃只说胸口疼头疼哪里都痛,说自己活不了了。我们要是按照真正脉象来写,她要是忽然没了,我们岂不都成了庸医?”
“只好按着弱症写的严重些,没有的病咱们做太医的不能捏造,但这弱症要是发作起来,也不是不能死人。”
总之就是万金油的一个脉案,死也行活也行,贵人您随便。
也可见太医院人人都对大皇子妃病的蹊跷,心知肚明。
林姜表示受教:“多谢马院副。”
马院副替她发愁:“唉,怎么陛下还叫你去呢。我们这些男人去,大皇子妃可以推脱不让我们见面,你带着圣命亲自到了,又是个姑娘家,大皇子那边自然没了借口,你若是看出来什么,岂不是给自己招祸?”
林姜垂眸:“院副放心,画眉公公跟着我一起去。”
马院副这才长舒一口气,然后又叹气:“唉所以这宫里难待,小林太医经过这次也就知道了。不是咱们没有医者仁心,只想着置身事外,而是医者也是人啊,也要自己的脑袋才能喘气不是?”
他还想再絮叨一会儿,看到画眉公公出现在门口后,打了声招呼,就赶忙闭嘴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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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刘嫔,林姜感觉完全不同了。
上回太后寿宴一见,只觉得是个普通温和的中年女人,这回一见,却像是看见豺狼虎豹一样,打心底里生腻,想要远离。
刘嫔倒是面无异色,看起来还很是亲热,招呼人给林姜和画眉公公上茶,又客气道:“我这里没什么好茶,委屈小林太医和白公公了。”
画眉公公一出明正宫就摆着一张木雕一样的脸,然后声调也非常平整,只说不敢。
林姜也学着他的样子,淡然客气道:“娘娘这里的茶必是好的。”
刘嫔却笑道:“小林太医不必替我打圆场了。我知道你出身豪富,家里的钱财比寻常人家的米还多,今年年节下你父亲入京,听说带了好些珍贵之物,把金银珠宝都比的俗气了。”
她语气里流露出一点不可自抑的羡慕之意。想来也是她宫女出身,母家也极为普通,在宫里也不得宠,吃住都是嫔位的干巴巴份例,又想帮衬儿子夺嫡,对钱财自然渴求。
林姜忽然一个激灵:莫不是林长洲这回回京炫富,也是刘嫔和大皇子瞄上黛玉的原因吧。
想想也是,得一个黛玉,在朝上可得林如海这位要员,在宫里可得林姜这位位同院副的太医,而在民间还能得一个巨富的皇商!
这简直买一送三啊!
想到这儿,林姜实在不愿跟刘嫔敷衍了,就看了一眼画眉公公。
画眉公公收到信号,摆出公事公办脸:“皇长子妃病重,皇上挂念,小林太医便是奉陛下之命为皇子妃诊脉。”
林姜留神观察刘嫔的神色。
却见刘嫔一点儿也不慌,也不拦着,直接起身道:“是了,她这一病我们母子都焦心坏了。好在陛下疼爱看顾,小林太医快往后头去吧。”
刘嫔拿帕子擦着眼泪,似乎真是为儿媳的病哭泣难过:“只是她病重之人,有时候说话不好听,小林太医一定看在我们的面子上,别怪罪。”
林姜心内疯狂刷弹幕:你们有什么面子?毒蛇的面子嘛?
不过看刘嫔这种神态,就知道卫刃猜的估计没错,他们母子早搞定了大皇子妃,让她心甘情愿去死,所以一点儿不怕太医。你诊吧,你诊出没病,转头大皇子妃‘嘎嘣’死了,你自己才是百口莫辩的那个好不好。
多少太医来了都是一样的脉案和结果,难道你个十三岁的姑娘就敢写出不一样的来?
刘嫔甚至自己都没跟着往后头去,可见对此事把握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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