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爷就笑了:“十弟,你现在竟也老成起来?”原来总觉得他最无遮拦最莽撞的。
正说着,外头跟着九爷的心腹太监就来报信,说是宫里最新传出来的消息,还热的烫手:“皇上下旨封六阿哥的生母信妃娘娘为贵妃了。”贵妃位尊,宫中若只有一个贵妃时,往往连封号也略去不叫,只称呼贵妃。
“贵妃?”这就升贵妃了?九爷十爷都一阵惊诧。
他们是经过先帝爷年间的,知道妃嫔晋升有多难。
皇子刚满三日就升贵妃,可见皇上多怕委屈了信妃,不,贵妃母子了。
挥退了下人,十爷不由跟九爷咬耳朵:难道咱们爱新觉罗家是情种继承皇位制不成?
九爷险些没笑翻过去:刚才还觉得十弟经了些事儿,不复当年有啥说啥的愣头青,这会子却又说出这话来。
但九爷自己就是个嘴上不怎么修德的,胆大包天开始跟十爷道:“那咱们皇阿玛岂不是爱新觉罗的反叛了?”
私下嘴过两位皇帝,九爷也心口乱跳,很快换了话题开始邀请十爷一起挑礼:“万寿节的礼你府里备齐了吗?若有一二不足的,或是要凑吉利数目少两件的,就只管从我这儿挑!”
弘历这些日子心绪起伏跌宕。
先是皇上给他指了一位正式师傅——原本他跟弘昼也有好几位教书师傅和教习骑射的谙达,但跟徐元梦这位重量级老先生来说,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
这之前可是皇阿玛的老师!
这其中寓意由不得弘历内心不激动。直到弘昼也得了做过会考主考官的师傅才让弘历内心稍平静了些。
刚觉得皇阿玛甚为看重自己的弘历,没激动几天,就听到了宫中的喜讯:信妃生子,六弟出生了。
弘历立刻五味杂陈起来:是个弟弟啊……若是个妹妹再得宠也无所谓的。
偏生是个皇子。
偏生是个跟自己一般,额娘是满洲大姓出身的皇子。
弘历为六弟的出生心情复杂了不到一日,就有另一个叫他更复杂的兄弟出现在眼前,三哥弘时回京了。
虽说在养心殿皇上吩咐弘时回去见一见弟弟们,但弘时并不想见。
对弘时来说,认清自己将来做不了皇上,与毫无芥蒂转换态度讨好弟弟们之间还是有鸿沟的:要知道弘时原来可都把这俩弟弟当成跟随自己的小弟看待,这会子要他乐呵呵接受将来这俩弟弟可能会有一个坐在龙椅上,而自己在下面跪着,最好提前矮下身段讨好,弘时还是做不出。
于是弘时也没有去上书房看弟弟们,也懒得将从广州港上带回的各色土仪分了做人情,他深觉回宫见一回皇阿玛真的好累,索性直接回去躺下补觉了——他骤然体会到了绝了储君希望的一桩好处,那就是轻松。
凡人情百事上,他不想应酬了就不干,又能如何?皇阿玛不喜?没关系,皇阿玛已经很不喜自己了,也已经把他踢出了候选人,甚至一月后他就好再次离京不见这些人了,那他还担心什么,摆就是了。
倒是把皇上的言行奉为圭臬,行事不敢出丝毫差错的弘历,听闻三哥回来了,要守着弟弟的本分赶着去拜见,还叫着不太情愿的弘昼一起。
这一见彼此都觉得极为陌生。
九爷看弘时沉稳了,弘时看两个弟弟也是同样的感想:这两个已经不是当年他割麦子,他们只能跟在后面捡麦子的小孩了。
甚至弘历还熟练地居中穿针引线,先笑问弘时广州风物港口习俗等事儿,递给了弘时好几个能打开话匣子的话题,让三个颇为生疏的兄弟,也说了一刻钟的话。
这个时长在外人看来,也算是兄弟和睦了。
且弘历还精于见好就收,卡着弘时快要不耐烦之前道:“三哥远行归来,必是累了。弟弟们不敢叨扰了。”又拱手道:“原该给三哥接风洗尘的,只明儿还有六弟的洗三,倒是怕三哥歇不过来。”
弘时就干巴巴道:“不必了,今日兄弟见了就够了。”
见弘历弘昼离开的背影,弘时不由自嘲一笑:大约是自己长久不在京中的缘故,说起礼节上的话来,竟都比不过弘历了。
再往深里想,或许原本他就比不过弟弟们,只是仗着年龄大好几岁才显得强些。
他比弘历大了整整七岁——七岁的年龄差一直是他最大的优势。
在皇阿玛刚登基的时候,他十三岁弘历不过六岁,凡事都不可能比他做的强,只是个小孩子罢了。可一眨眼五年过去了,他十八岁,弘历也十一岁了,他忽然就觉得,那些年龄带来的优势所剩无几,只有个‘哥哥’的空壳子了。
只怕再过五年,真正成年的十六七岁的弘历,就要强过他一大块了。
毕竟人一定会长大,却不一定会聪明有才干。弘时忽然觉得之前的自己好傻,只以为自己是什么长子,就一定在储位上有优势。
弘历出门的时候,心情更复杂了。
而出得弘时的院门,弘昼显然立刻放松了,还邀请弘历道:“四哥,后日初五,是咱们逢五能回去看额娘的日子,正好六弟洗三完了也没大事——额娘早打发太监跟我说了,到时候接了敏敏过咸福宫玩,四哥要不要一起来看妹妹?”
宫里的孩子就是长的这么快,虽然才十岁出头,但已经被认定为少年人,无大事再不能出入除亲额娘外其余宫嫔的屋子,必然的,弘昼见敏敏就少了许多。
这回听额娘说能将妹妹接来玩一会儿,弘昼格外高兴,又拉着弘历:“四哥也好久没见妹妹了吧!到时候一起来玩,妹妹现在会说很长的句子了,自己用饭也用的好,有意思的紧!”
敏敏小时候,弘昼喜欢这个妹妹,是喜欢她粉雕玉琢的可爱,像个小金鱼似的吐泡泡。现在随着敏敏长大,弘昼才觉出来,原来会说话能跟他交流的妹妹更可爱!
弘历这才回神,略微一笑道:“后日再说吧,九月底忽然冷了那几天,额娘略微有些受了风,明儿我回去瞧瞧,若是带着风寒就不过去了。”
弘昼点头:“原是这样?那四哥代我给熹娘娘问安。”
应付过弘昼的热情邀约,弘历回到自己院中,才理出见了三哥后那种复杂心情是什么:是惊讶也是警醒,三哥这是真的破罐子破摔了,瞧今日做的都是什么事儿,竟没有一点儿兄长的样子。想来三哥此生再不会得到皇阿玛的青眼了。
自己要引以为戒,总不要落到这个连体面都不顾的地步去。
弘历刚升起‘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及我才是皇阿玛如今最重视的儿子的心,次日就有点破防。
六弟的洗三礼,竟然是按照贵妃生子的流程办的!看到金黄色的锦缎包着六弟洗三用的一应器物时,弘历当时就惊了。
金黄色缎子!
这宫里能用明黄色的只有帝后,其次是皇贵妃贵妃可用金黄色,但妃位是绝对用不得的。
额娘宫里就绝不会出现任何一块金黄色的缎料,这种与僭越二字沾边的,一向是宫里的大忌讳。
虽说洗三之物是永和宫的六弟的乳母和保嬷嬷带来的,但这金黄色锦缎绝不是信妃娘娘那的。
那就是皇阿玛特许的。
之后六弟的洗三如何热闹,旁人如何恭贺,皇阿玛又如何亲口给幼子念了平安经,系上平安符等事在弘历眼里都浮光掠影一般,只有那无处不在的金黄的缎子,闪的他眼睛都疼。
他在心里安慰自己:没事,当年四妹妹刚出生的时候,永和宫虽还是嫔位,但皇阿玛还是按照妃位办的,只是心疼儿女罢了。毕竟信妃娘娘资历那么浅,也不至于就直接晋到贵妃。
然而洗三后的第二天,正式文书下来了:信妃晋贵妃,年后春日行册封礼
弘历:……
每月的初五、十五、二十五,是四阿哥五阿哥可以回后宫探望生母的日子。
弘历刚进景仁宫,就听见额娘一阵颇为剧烈的咳嗽声。
他连忙加快了脚步,也不等小太监们通传就走进去。因熹妃素来不爱人多服侍,尤其是不许小宫女们在廊下门外近处站着,于是廊下无人,弘历是自己掀了帘子进去的。
进门就见额娘刚咳完,正在喝水。
见了他熹妃一惊,转头罕见疾言厉色责备冬青道:“跟你说了我这都是小病,不要惊动弘历,你们竟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不成!”
冬青连忙跪了。
弘历上前接过额娘手里的茶盏,轻声道:“额娘忘了吗?今儿是我正该回来的日子。”
熹妃脸上这才一松,又压着咳嗽了两声,才道:“近来事多,原是额娘糊涂了。”又摆手让冬青先下去。
弘历看着额娘,这一年来额娘瘦了许多。
他心里越发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