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更迭,转眼已是雍正八年秋。
离她生下六阿哥,转眼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年,有时候姜恒回头去看,不免觉得时间跑的实在快。
九月,圆明园开了大片的菊花。
姜恒从皇后的同乐院出来,一路向东南方向绕行。比起四年前,圆明园如今又扩建了不少,原有的园景也多整修过。在东南角的藻园中,种着一大片枫树,秋越深,那枫叶越红的似要烧起来一般,若是晨起挂霜,更显得晶莹漂亮。
“娘娘还是这样爱逛。”秋雪跟在姜恒身边,与她边走边说道:“只是也就这会子娘娘还能偷点空了。再往后可就要忙了。”
“十月初二是咱们六阿哥的生辰,虽说宫里除周岁外,不给年小的皇子公主做生辰摆戏酒,但各宫要送长寿面和衣裳玩器来,娘娘前后总要应酬两日的。”
“紧接着又是颁金节,颁金节后又是万寿,哪里得一点空呢?”
姜恒心有戚戚点头,可不,方才就是为了这回万寿节,皇后才特意将她叫去同乐院,一商量就是一晌午,直到这快午膳了才放她走。
说来,三年前皇上的四十岁整寿就被她混了过去——那时她在坐月子,只听人说外面热闹翻了天也忙翻了天,她倒是把永和宫的门一关,躲过了各色应酬。
今年就不行了。
且今年虽是皇上四十三岁生辰,并非整生日,但因有两件大喜事,今年万寿只怕比往年还要热闹。
头一件就是十四爷要回朝了!
这一场西北战事,打打停停足足拖了三年多,今岁终是以准噶尔顶不住求和为终结,至此准噶尔完全退守回老家,别说放弃了原本偷袭的西藏和硕特部,连之前准噶尔汗国与青海接壤的大片土地和城镇都割舍给大清了。
皇上便命傅尔丹、富宁安等人去接替十四和策棱暂驻青海和藏地。
艰苦的战事打完,到了回来领功的时候了。
十四福晋近来红光满面,简直像是初生的旭日一样在发光,已经到了一种在园子里见到飞过一只小鸟都恨不得抓下来告诉鸟儿,十四爷要回来的程度。
自打消息定下来,光姜恒被她拉着念叨十四爷要回京,就不下八遍。
据说十三福晋听得更多——但人人都体谅十四福晋,这可是一别三年多啊,难为她一个人在京里撑着王府,大事小情都没有落下。
姜恒和十三福晋都耐心听她念叨,还祝贺她不日就要加封亲王福晋了。
十四爷与策棱这一功,两人的郡王升一级为亲王是妥妥够用的,大军未还,皇上还没下明旨,但已经有礼部已经在议封亲王的流程,工部甚至在丈量恂郡王府周围的土地,准备按着亲王府规制往外扩院子了。
至于第二件喜事则是廉亲王要回京接“安南布政使”的官印,安南自此归属于朝廷管辖。
其实早在去年,安南黎氏小国王就动了心思,想要直接加入大清算了。
且说安南在前任黎氏老国王手里,是属跳跳糖的。这样小的国家却敢招惹庞大的邻国,暗戳戳占领云南的土地和矿产,可见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一个国王了。当时对周边诸如真腊、爪哇、暹罗等国也没少骚扰侵略,搞得邻居们都死烦安南。
这些年安南边境颇不平稳(当然也有不少八爷和云贵总督高其倬的功劳在里面),以至于这黎氏国王觉得甚至艰难,要没有他如父如兄的大清廉亲王在这里坐镇,常做好人,‘劝着’云贵总督帮他威慑周边各国,安南只怕要遭受不少战乱。
他思来想去,觉得背靠大树好乘凉,直接投了吧!
廉亲王深谙人心之道,在黎似跟他初次试探着提起此事时,廉亲王立刻一口拒绝了——黎似显然没拿稳主意呢,要是表现的热切了,安南只怕还以为自己奇货可居。
廉亲王只做出大清并不需要安南的态度来。黎似反有些急了,与廉亲王道:“安南虽地小潮热,但产的好米,稻米一年两熟。”廉亲王只道:“大清偌大的南边土地,多是双熟田。”
黎似再找优点:“安南有许多佳果,王爷不是说过,大皇帝颇喜欢安南的芒果等物?”廉亲王继续驳回:“似此等果蔬,云南两广之地也种得。”
把黎似给弄傻了,再要说安南靠海,方便与外洋来往,却又想起之前来安南的大清九贝勒说起的广州等大港口,那安南自是比不上。
廉亲王最后还语重心长对黎似道:“你之前坚持称我一句老师,跟我学了满汉两语,我心里怎么会不为你着想。但私下里个人情分是一回事,国之大事又是一回事,安南于我朝并无多大益处,却需加派兵丁来为安南镇四方边境,实在叫我难向京城皇兄开口。”
黎似跟着廉亲王好几年了,当真被他忽悠的说一是一说二是二。
偏巧那阵子邻国真腊又如草船借箭的东风来的一样合适,跟安南起了边境摩擦。
黎似不得不又求助于廉亲王。而这回廉亲王却避而不见,不大想帮他,甚至说出自己准备回京,以后要让黎似自己拿主意这种话来。
黎似简直慌死了,他深觉自己是坐不稳皇位的,廉亲王一走,可能自己就会被兄弟们掀翻。
为此他甚至还跑去找高其倬求情,想让他帮着劝劝廉亲王,甚至帮他上书大清大皇帝,请他收下安南,派兵入驻,他愿奉上军费。
当时高其倬都呆了:怎么还有这上赶着卖身加赔钱的好事?
这就像有人捧着一堆珠宝,来到自家门口,然后道:“求求你们把我这堆破烂收了吧,只要留我吃口饭就行。”
高其倬‘勉为其难’答应帮黎似说和。
又经过大半年的拉扯,今年廉亲王才吐口答应黎似,愿意上书皇上,请求皇上能够额外加以天恩,在安南设布政使。
黎似再次将廉亲王视作恩人:果然是我黑暗里的一道光,先是帮一辈子被人轻视的我做了国王,后又肯替我筹谋,庇护于我——若是大清肯在此驻军,在此设立布政使,那周围的国家再打过来可就不怕了!
要让姜恒说,这黎氏小国王就是那句标准的“他那时还太年轻,不知道所有命运赠送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一国,要是期盼别人的武力来保护自己,那必然会以失去自己的声音和主权为代价。
黎似看不到那么远,他从小被忽视,都没受过系统的文化教育,更别提系统的做君主的训练了。他的三观其实被廉亲王塑造的比较多,早就不知道歪到哪里去了。
他坐在这王位上,那真是战战兢兢,凡有难事(在他眼里基本都是难事),第一反应就是找廉亲王帮忙出主意。每次听人报有战事时,他只能愁的不得了却脑袋空空不知如何是好。
所以他就崽卖爷田不心疼,迅速把安南卖了,从此后他就可以做个安心享乐的‘国王’,只管乐就行了,可以说是溥仪直呼内行了。
总之,比起西北的真刀真枪,廉亲王这边是怀柔几年,兵不血刃拿下了安南。
而皇上也兑现承诺,将安南布政使之位给了廉亲王,令他回京接旨。
于是这一个万寿节,虽不是三年前皇上的整生日,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倒是比三年前更要紧些。
姜恒去看过了枫叶,顺便完成了今日的运动量,这才准备回坦坦荡荡馆。正好经行圆明园的四宜书库,她就想着进去挑几本书给两个孩子。
跟着姜恒的太监早去叩门通传令书库开门,姜恒走到的时候,只见四宜书库的管事胡四飞奔出来:“奴才给贵妃娘娘请安!”
听起来十分激动。
这是位老熟人。
在姜恒还是贵人,第一回 到景阳宫拿书时,这位就是景阳宫书库的管事。在她封嫔后,皇上让她一并管着景阳宫,跟胡四打了不少交道。
圆明园占地面积大,各处屋舍建造的也都比宫里大。因经过明清两代,紫禁城存放各色档案的房屋越来越多,以至于空间渐不足起来,皇上就做主将许多藏书和每年印的新书都放到圆明园来。
胡四就到这里来做了总管。
皇上很看重自家圆明园,在调胡四过来前,还在永和宫召见了他一回,突击问了些关于书画保养之道,见胡四都答得清楚,又问姜恒他素日做事可勤谨小心,姜恒据实点头,皇上这才指了胡四过来。
自此景阳宫几乎成了不进不出的一处库房,就只留了胡四的弟子看守着。圆明园这边常进新书拓书库——对宫内的太监来说,有流动才有进项,才有油水可拿,自然这边差事更好。
因而胡四心里是深谢永和宫贵妃娘娘的,只是他自打到了圆明园,这两年圆明园扩建,皇上与娘娘都未过来,胡四想请安都没机会。好容易今年盼来了,又听闻娘娘自打两年多前正式册了贵妃后,要协理宫务忙的很,皇后直接将太妃份例等事都交付贵妃了。
胡四就不敢上门,都过了几年了,谁知道贵妃娘娘还记得自己这个寻常内监不曾。要是赶上娘娘忙碌,让他搅扰了,讨好不成反而讨嫌。
于是只殷勤往坦坦荡荡馆送各部新书。
这日忽听人报说贵妃娘娘到了,胡四简直大喜,立刻飞奔出来迎接。
姜恒见了他不禁一笑:“胡总管,别来无恙啊。”这种从贵人起就打交道的旧人,看着总比旁人亲切。
胡四简直要哭了,贵妃娘娘居然还记得他的名字!
圆明园的四宜书库,珍本孤本未必比宫里多,但胜在新书多,姜恒只在今年的新书区转了一会儿,就挑了十来部书。
秋雪上前与胡四写了条子,做了取书的交接。
胡四殷殷切切送到正门口,还喜提一个荷包。
待贵妃娘娘带人离开后,胡四抽开荷包的系带一看,只见里面放着一个迷你月饼型的金锞子。想来是贵妃娘娘中秋令人打了许多应景儿的金锞子,仍有剩余。
胡四走进屋里去,开了一个擦拭的干干净净的匣子,将这金锞子放进去,里面是永和宫赏过的各色金锞子,样式不同,到时候他也可以拿着去向圆明园各主事比去——就像常青公公,就是宫里收集永和宫各色金锞子最全的主事,令人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