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又见太监摊开的包里头,还有两捆麦穗,不由问道:“你亲手割的麦穗,除了给额娘,自然要给太后娘娘一束,那剩下那束做什么的?”
弘昼立刻道:“给信嫔娘娘的,我出宫前就说好了。”边说边催裕妃:“额娘帮我问问信嫔娘娘,下回我能去她那吃炸鸡吗?”
裕妃摇头:“只怕不方便。”她轻声道:“信嫔要有小宝宝了。”
弘昼眼睛一亮:“我要有弟弟妹妹了?”
作为最小的孩子,总是不可避免想要个比自己还小的来彰显自己长大了。而弘昼天性比较单纯,此时的年纪也尚不能理解皇室的孩子,并不是普通的弟妹,此时直接就是一个欢喜过人。
裕妃望着儿子乐坏了的表情。
忽然就释然了。
她之前跟信嫔关系还算不错,也觉得这个姑娘能来往能相处,彼此说话也较为投缘。
但人心总是先要向着自己保护自己的。
信嫔有孕的消息一出,她跟熹妃和齐妃一样,都立刻感到了压力。
明眼人都看得出,皇上如今实在看重信嫔,甚至都不需要举例说明——宫里人要巴结嫔妃,肯定要衡量嫔妃得宠程度,常要通过诸如恩宠、赏赐、位份等现状来综合分析哪位嫔妃在皇上心里更有地位,将来更有潜力。
可信嫔已经到了一种不需要分析她的程度。
是显而易见的被皇上喜爱且看重。
她们不得不害怕,信嫔会变成年贵妃那样的泰山压顶,而且是有孩子的泰山。毕竟论起出身来,信嫔还更高一筹,不能因为人家进宫晚赶得时候不好,起点低,就放松警惕。
信嫔的天花板绝对很高。
裕妃这些日子也很矛盾,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信嫔。
好在太后皇后都是让信嫔养着,连她每日中正殿一散的活动都给她取消了,裕妃暂时也没什么机会跟姜恒相处,也就还没想好以后如何来往。
裕妃担忧的,从来都不是恩宠,只是信嫔的孩子会压缩弘昼的生存空间。
可这会子,看弘昼无忧无虑的想要个弟弟妹妹,裕妃就释然了:孩子越长大差异越大,明明跟弘历就差半岁,但弘昼心思着实浅纯,与弘历没法比。
想想弘时这个长子,想想熹妃的满洲大姓出身,想想两人功课都比弘昼强(没错,弘时虽然大事儿歪了点,但打小功课还是很不错的),裕妃就觉得,信嫔生不生,生出来哪怕是个阿哥,跟她们母子关系也不大了。
且从先帝爷那险象环生的夺嫡来看,憨厚乖巧些的皇子,未必比那些人精子过的差。
老天爷疼憨人,何况皇上那样的锐明的性情,或许弘昼保持一直这样质朴皇上也会喜欢吧。
且说裕妃虽然拿不很准皇上究竟会更喜欢一个出色的儿子还是一个贴心厚道的儿子,但她却很确定,皇上绝不会喜欢一个打小就嫉妒手足,有歪心思的皇子。
于是她心思转了好几转,终究搂过弘昼道:“额娘去替你问问信嫔如何?只是未必能成的。你年纪还小不知道,女子有孕格外艰辛,你不在宫里这段时间,信嫔常吃不下饭去,这会子更是鱼虾都不能闻见。你想吃炸鸡,若信嫔闻不得油腻的味道,就再等等可好?或是额娘要了方子来让小厨房给你做。”
出去了一趟,弘昼也经了些辛苦,正处在一个很能体谅别人辛苦的时候,此时就问道:“有个宝宝会比割麦子辛苦吗?”
他能想到的最辛苦的事儿就是下地干活了。从圆明园回来后,他都不拿读书写字来类比辛苦了。
裕妃点头:“是啊,你看你抱麦子会很累,但总能放下,晚上也能一身轻松的去睡觉。但额娘怀着你,你在肚子里越长越大,却是一刻都不会跟额娘分开的,到了后来,额娘相当于永远揣着一大捆麦子,坐卧不定的坠着,夜里也睡不好。更别提腰疼的都要断了。”
“且你只去了十日,就累的这么个样儿,额娘当年怀你可是用了十个月呢。”
弘昼对比下自己抱麦子的辛苦,立刻感同身受,伏在裕妃怀里:“额娘,儿子以后一定孝顺您。”
裕妃一边感动于儿子懂事,一边倒戈向了皇上:其实万岁爷您把他们多弄出去几次也不错,果然吃点苦长大的快,会体谅人。
弘昼在知道怀一个宝宝这么难,并且这么漫长的时候,也就不再执意挂念炸鸡,而是把晒干了的麦穗交给裕妃,请额娘帮着带给信娘娘。
看着儿子干净的琥珀一样的眼睛,裕妃打心底里祈祷,她没有选错路。
也祈祷皇上是个永远清楚明晰的帝王,能够看到乖巧的孩子,心疼心眼少手腕少的孩子。不要让她的弘昼,因为心思落后于人,又因为自己这个额娘的引导成长的晚些,将来就受到欺负。
世上路千万条,裕妃选了这一条,总有人选别的。
比如齐妃。
她一见弘时倒是也心疼的哭了出来,十五六岁抽条的少年,本来就显得瘦长,哪里经得住这十天的煎熬,越发腰肩消瘦起来。尤其是弘时还是割麦子的绝对主力,就不只黑瘦了,手上脸上都有些被麦芒扎到的细微痕迹残留。
齐妃当时就忍不住了,边哭边连声问了好些话。
弘时也是一肚子委屈,跟齐妃倒了半日苦水。又将他手上的血泡,不小心给镰刀擦到的伤口,脖子上的划痕都给额娘展览了一圈,最后还没忍住,当场去了鞋袜给齐妃展示了下他脚底,那里甚至磨出了重叠的血泡,看着很凄凉。
齐妃听得头晕眼黑的,很快屏退了所有宫人抱怨道:“你皇阿玛好狠的心思!将你们这些儿子这样作践,只偏心旁人。”
弘时说累了,大口大口喝了一杯茶,听额娘这么说不由奇道:“偏心旁人?这倒不至于。额娘不知道,弘历弘昼虽说年纪还小没法割麦子,但也没闲着,须得在地里捆扎麦子,还要抱着来回跑,也不轻快。”
弘时能坚持下来,也是因为皇阿玛没偏心,让两个小的都跟着他干活,非常公平。
而且弘时在前面挥舞镰刀,偶尔回头看两个弟弟弯腰跟着捡麦,他还生出一种领头羊的骄傲来想着:不错,以后我当了太子和皇上,你们就这样在后头跟着当小弟干活行了。
齐妃听弘时这么说,就知道他还没听说宫里的大新闻。也是,信嫔不满三月,太后皇上再喜欢,也尚未宣扬起来。
于是齐妃长叹,跟儿子说起了坏消息:“我的傻儿子,额娘说的哪里是那两个小子,而是信嫔,信嫔有喜了!你们几个在圆明园苦力似的割麦,却不知皇上将赏赐流水似的送去永和宫。这不回来后,皇上还每日都去永和宫,恨不得立时就见到新娃娃一般。这万一生个……”
弘时因从前跟廉亲王的往来,属于皇上的密切监视关注对象。他身边太监都是换过一水儿的,全都是哑巴似的嘴严心细眼亮,只负责盯着他,不会告诉他外头的消息。
而弘时在圆明园时沉浸在割麦中,回宫这两天又沉浸在休息和写割麦报告中。这还真是刚听说这个大消息!
齐妃都没说完,就被弘时打断,只见他甚至惊得站起:“额娘,你在宫里呆着,怎么能让信嫔有喜呢!”
饶是齐妃把弘时当成眼珠子,此时都很想给儿子一巴掌:这话说得,信嫔有没有喜,她怎么能决定,那是皇上的事儿好不好。
弘时是急的一时秃噜了嘴。
脱口而出后,就眉头紧锁焦虑走来走去。
“额娘不知道,八叔离京往云南前,特意嘱咐了儿子好多话,可见是极看好我的,八叔说了,只要没意外,我做太子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廉亲王走之前向皇上服软的收尾工作里,也包括弘时。
不过这最后一次跟弘时说话,还真不是故意坑他,而是作为叔叔,面对傻侄子的一点指点——也是一点投资,弘时对他实在亲近仰慕,若是皇上发生点什么意外,弘时登基,八爷觉得自己日子会好过很多。
故而廉亲王离京前,在不得罪皇上的底线内,给弘时最后做了一回军师,分析了他的现状。
“你是长子,这是毋庸置疑的优势。”
对八爷这个非嫡非长的阿哥来说,嫡子与长子这两个身份对他都很有诱惑力。当年老大之所以跟太子闹了那么些年,甚至有明珠一党的拥护,不就是为了个‘长’字吗?不然八爷也没觉得老大多么惊才绝艳,足够跟嫡出太子抗衡良久。
八爷一直觉得,要是给他长子身份,或许结局又会不一样。
于是他是真觉得弘时这个长子身份极重要,而且弘时命也好,下头的弟弟们可没有嫡出,甚至连身份比他强的都没有。他下头的数目可怜的两个弟弟,生母在王府里都只是侍妾而已,年龄和身份上俱不如他,弘时实在大大占优势。
唯一可虑就是弘时本人的政治素质。
八爷看得很清楚,弘时这孩子,要是不好好□□,别说像皇上这样威压朝廷,按自己的心思大刀阔斧改革弊政了,弘时能把朝廷稳住别被满朝文武反过来压住为所欲为就算关外祖宗坟上又冒青烟了。
但弘时也有自己的优点,第一这孩子智力没问题,甚至脑子还挺好使,背书算数都不错,第二就是这孩子非常好洗脑,心性比较摇摆,八爷在他身上都没花什么功夫,就让他发自肺腑崇拜不已。
八爷觉得,要是皇上下狠手整治弘时,应当能把这个孩子掰过来。且皇上手腕精绝八爷自个儿领教过了,觉得只要皇上出手,就一定能让弘时按照皇上喜欢的样子发展,将来再按照皇上的脉络做继位新君,承袭未做完的事业。
毕竟皇上才三十多岁,盘个三四十年的,哪怕是一块榆木疙瘩都能雕出清明上河图来了。
所以廉亲王是真的有点看好弘时,然后交代了他许多话:“你要做的就是稳,只要没有意外,你总是最先头的那个皇子,已经占足了最大优势。凡事听你皇阿玛的吩咐,他怎么说你怎么做。不要强出头,不要自作主张。”
可以说都是正经真知灼见。
弘时把真知灼见没怎么听进去,他只顾着激动了:八叔在他心里地位很高,那是运筹帷幄的神仙人物。既然八叔说自己没意外会是太子,那自己岂不是稳了、
这孩子也没想想,他茶仙似的八叔为啥把自己运筹帷幄到云南去了,他只是心潮澎湃。
但这会子听齐妃说起信嫔有孕,弘时就紧张起来:这不就是八叔说的意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