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虽然才八岁,但又哪里是寻常八岁孩子的心思呢。
正好,她这些年也忙的太甚,教导婉儿的时间总是不够。
待此事尘埃落定,正可带着婉儿出京去‘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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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亨二年的元宵佳节,二圣以‘岁冬无雪,天象有异’取消了所有的庆贺典仪。
而是改为了祭天祈雨,并祭祀太庙:除了求天外,还请祖先在天之灵庇佑大唐风调雨顺。
而皇帝这人非常实在靠谱,并不会白求祖宗。
求过祖宗庇护后,他郑重给祖父和父皇都上了他亲自拟的新尊号——太武皇帝(高祖李渊)为神尧皇帝,太穆皇后为太穆神皇后;文皇帝为太宗文武圣皇帝,文德皇后为文德圣皇后。[2]
给祖父是换了俩字,但给父皇,则是从文皇帝加到了‘文武圣’皇帝。
礼部尚书许圉师当时就心道:皇帝登基以来,真是省了礼部好多事,甭管尊号、年号、甚至是他在意臣子的谥号,他都亲自起。
他还没感慨完,就闻皇帝于祭祀之所再宣诏道:“为避先帝、先后之称,自此后,皇帝称天皇,皇后称天后。”[2]
百官鸦雀无声:这,这还把自己的称号也给改了?
天皇。天后。
帝后称呼岂能轻动。
已然有敏感的朝臣,察觉到必有大事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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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正月十六大朝会。
二圣一同入朝。
太子依旧设坐丹陛下。
皇帝,不,现在应该称一声天皇了。望着下首群臣模糊的面容,又看了一眼比之年前空出来的两个位置。
很快点名道:“王中书令。”
王神玉起身。
仪举罕有的肃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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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元宵祭祀天地太庙后,帝后诏他单独面见,嘱他以中书令的身份起草了一道诏书。
天后摄政诏书!
王神玉在短暂的震惊后,很快行礼道:“臣领旨。”
为什么不呢?
王神玉甚至能想到明日朝堂上,臣子们对这道堪称石破天惊诏书的反应。
肯定会震惊。但震惊后,会集体上谏吗?
只怕不会。
世上的事儿就怕比。
若是没有太子监国一年,若是没有东宫属臣这些堪称‘党同伐异’操作,且真的操作成功,逼退了一个宰相。只怕许多朝臣对‘皇后摄政’,不,现在是‘天后摄政’了,还得异议一下。
但如今,很多朝臣的想法大概就变了——
如果太子摄政,东宫属臣可足有数百人,那他们现在的官位,说不定就要‘让贤’了。
而如果皇后摄政,大家至少能按部就班过日子,甚至能多点‘就业机会’。毕竟东宫属臣不少都兼着别的官职,比如李义琰就兼任中书侍郎。
多么香的中枢官职啊,想来皇后不会让他干下去的!那空出来的,他们不就能竞争一下?
这选择题,不太难做嘛!
王神玉很快起草好了诏书,文约理赡,略无可改处。
帝后看过后,媚娘还格外赞了一句:“王中书令果然是能臣,故而备灾事交给王中书令,才让人安心。”
王神玉:……什么叫‘以怨报德’啊,我刚为天后起草过‘摄政诏书’,她却再次戳中了我的痛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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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草过诏书的王神玉,并未直接离去。
其实绝大部分朝臣,只能起到舆论声音的作用。
最要紧的还是宰相重臣们的意见,尤其是专门负责‘审议封驳’诏书,哪怕皇帝有诏,他们觉得不妥也可驳回的门下省宰相的意见。
王神玉奉帝后之命,将诏书送到了门下省。
门下省无异议!
毕竟门下省现任侍中之一,正是从前户部尚书辛茂将。
其实姜相病退,在某些程度上讲,对其余人的打击,远不如对辛茂将的打击大。
辛茂将差点也跟着吐血:这走的不是别的,这是财神啊。
且辛茂将很明白,城建署这座金山,必须得有人镇住才能一直用于国,而不是肥于人。而辛茂将最欣慰的就是姜相年轻,足以长久镇住,直到形成惯例再稳妥交到下一代靠谱宰相手里去。
可没想到,姜相忽然病退,给他打击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后来辛茂将自己还觉得心中有些愧疚:因他听闻这个消息第一反应其实没担心姜相本人,而是先想到了‘国库!钱!’
尤其是姜相才病退后没几日,竟就有人要对城建署动手。
辛茂将心都差点凉了。
因此,看到‘天后摄政’这道诏书,辛茂将不但没有封驳之意,甚至在另一位侍中卢承庆来与他商议时,辛茂将还直接表态:“此中书省诏令,我已审定。”
卢承庆望着这道诏书:“此事其实与礼法不合,陛下最后如何决断咱们或许拦不住,但为门下省侍中,这道诏书,按例该封驳一回。”
“否则,只怕你我于朝野间名声,便如从前许侍中一般。”
言下之意,之前许敬宗不敢封驳圣旨,只承圣意,可没少被骂。
辛茂将忽然笑了:“我在户部多年,被骂的已经惯了。今日事,日后史书工笔,任由后人评说吧!”
他心知,皇后摄政若最终败了,甚至没有好下场……那今时今日,他们这两个不封驳此诏的门下省侍中,将来只怕都要被算到‘佞臣’那堆去。
可今日,辛茂将自问,是无愧于心的。
卢承庆亦终默然无阻,看着辛茂将取过门下省特有的“政事印”,端端正正盖于其上。
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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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正月十六这日大朝会。
这道《天后摄政诏》并非帝后与群臣商议,而是直接颁行!
而在东宫属臣出来上谏抗阻之时,天后则起身道:“陛下下诏,三省宰相已议定,便为‘皇言’可昭天下!”
何为诏?
诏,照也。以此示天下,使昭然,知所有由也![3]
帝王御宇,以诏行天下,响盈四表!
天后冷然道:“尔等欲抗诏吗?”
朝堂一时鸦雀无声。
而原本坐在丹陛下面对群臣的太子,终是忍不住震惊,回头望着帝后,尤其是母后。
然而他很快发现,母后并没有看他。
她立在凤位之前,目视群臣。
而母后面前的珠帘,已经被宦官拉开——天后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立在群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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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六。
姜沃裹着厚厚的大氅,推开窗户看日出。
冬日依旧很冷。
但太阳升起来了,金色的朝阳自云层后一跃而出。
光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