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就造成了,‘宗藩’之间的联系,其实很不牢固。
最要紧的是,中国历朝历代,还多以‘天朝上国’的心态,对于属国的朝贡,返还更多经济的馈赠,实行‘厚往薄来’的政策。
甚至……还会给予先进文化、技术指导。
这些举动,在宗主国强大的时候自然没问题,属国会是老老实实顺从的好孩子。
但到底是两国两心,一旦宗主国衰弱,很可能就会被属国反咬一口。
故而,姜沃想提出的是:当民族没有彻底融合,不是一家人的时候,该保留的一定要保留,不能任由他人带走!
正如现代社会,各个国家对自己的高精尖技术,一定也是最高级别的保密程度。
姜沃想到银矿的那一天,就想起了这个问题:如今大唐开山采矿,已经习惯了用火药,航海也已经用上了罗盘——
若是为了开采银矿得到些许银钱,倒是让倭国反手把火药的炼制、罗盘的制作、大唐的先进造船术这些技术拿了去,那才真是大大的倒赔!
因此,在今日六部皆在的大堂之上,姜沃说出了此事。
银子固然很香,武德充沛指哪儿打哪儿的大唐,更不愧是威名赫赫的天朝上国。
但在大唐不断开疆扩土的如今,该如何治理被打下,却并非一心的‘属国’,已经是一件近在眼前的事情。
这世上没有什么毫无代价的取得。
正如兵法所说‘未胜先要虑败,才能百战不殆。’
想要银矿,就得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到。
姜沃近来思考这件事情,常想的头疼,生怕哪里漏下什么。
不过,她现在已经深谙压力转移大法了:不要太逼迫自己,而要把难题分享出去,把大家一起卷起来。
姜沃分享问题完毕,归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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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五年八月。
经过三省六部的朝议,皇帝最终决定再派战船前去东征倭国时,东海之上的紧急军情却先一步送入了长安城——
大唐的水军与倭国的水军,于白江口发生了大战。
朝堂之上诸人:??
刘仁轨这么大胆?不等皇帝命令就开战了?
*
刘仁轨冤枉。
他确实是个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硬核狠人,然,这次却是对方先动的手!
说来也巧。
去岁,大唐是怎么备战准备灭百济的,倭国境内,齐明倭王就是怎么准备进攻新罗的![2]
齐明倭王对此战看得很重,亲自督战,今年甚至搬来了北九州住。
谁料,倭国这边还等着百济的信号,跟百济一起夹击新罗呢,转头就听说——
什么?百济已经被大唐灭了?!
倭国惊呆。
但来都来了,备战都备了一年了,难道转头就走?
那不能够!毕竟,倭国对此战、对自己都很有信心!
他们为此战准备了一年有余,带来了数万的兵士,上千艘战船,怎么能直接就退兵?
倭国决心自行攻打新罗。
就在此时,大唐居然派使者来要百济王子——
所以,倒也不能怪倭国不肯让大唐使者登陆:实在是太巧了。大唐不会探知到他们要兴兵攻打新罗吧?
心中有鬼,倭国拒绝了大唐使者登陆。
而经此一事,刘仁轨顿生警惕,加强了防备巡岸。
倭国则是决定先下手为强,直接出击!
就这样,两方在白江口发生了一场遭遇战。
这一场遭遇战,倭国是备战许久的水军皆出,共千余艘,数万兵士。
而刘仁轨这边,则只带了一百余艘战船,万余人。
与之前许多与大唐军队交战的敌人一样,倭国水军看到两方兵力(船只)数量悬殊,大喜:优势在我!
直冲大唐战船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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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的朝臣,自然未能亲眼见到这一战。
但看到了战报:“仁轨遇倭兵于白江之口,四战皆克。”
“焚其舟四百艘,烟焰涨天,海水皆赤,贼众大溃。”[1]
此战后,刘仁轨率水师追着残留的倭国船只,一路来到对马港口,即倭国阻拦大唐使者登岸之处。
上百艘战舰堵在对马港口。
刘仁轨立于船头,直至倭国主动将百济王子扶余丰绑了,放到一艘小舟上,送往大唐船上。
*
此战使得倭国水军精锐尽溃。
而‘海水皆赤’的战场,也终于让倭国认清了大唐的实力。
因此,在大唐的国书送达,让倭国在成为属国和灭国之间选一个时,倭国迅速扭转态度,毫不犹豫选择了与新罗一样,成为大唐的属国。
行朝贡,奉正朔,凡王位更迭,皆受册封。
自此改用大唐年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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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五年十一月。
苏定方大将军自百济还,献义慈王。
与此同时,登州港口,有数艘船只正从大唐出发,行驶向倭国。
船上除了大唐派往倭国的册封使臣,另有负责冶铸金银铜铁的少府监胥吏数名、负责矿地辨认的掌冶署胥吏数名。
随行者中,还有两名令胥吏们颇为陌生忌惮的‘监秘官’。一为宦官,一为宫中女官。
楼船于海上乘风航行,上树大唐烈烈幡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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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庆五年十二月。
帝下诏,来年改元龙朔。
显庆年间事,至此而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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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在显庆年号的最后一天。姜沃终于解开了一个谜团——
显庆三年九月,皇后诞下次子,因小儿年幼,皇帝便一直未起名。姜沃就一直好奇,这是哪位武皇之子,亦或是哪位都不是。
到了这显庆年的最后一天。
皇帝于除夕宴上,宣布了嫡次子的名字。
作为显庆年间出生的唯一一位皇子,皇帝为其取名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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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沃侧耳倾听,大明宫的新岁,隆隆钟声敲响。
新的一年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