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谢。”
段云知因为这声谢谢,脸上闪过无力。
“叶玉,”他第一次叫出这个人的名字,“我问的不是这个。而是你自己,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过的生活,你就不能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吗?”
叶玉没有回应,她都这个样子了,还能想什么自己想要的,沉默了一会儿,她才开口。
“段大夫,你走吧。这里如今也是是非之地,你没必要再掺合进来。”
她其实更想说的是,我这样糟糕的人生,你没必要再卷进来。
段云知也听懂了她的话,原来她早已经看懂了。
“你是我的病人,在这个关系结束之前,我会一直跟着你的。”
叶玉本想说那就结束吧,可还没等她开口,段云知已经走出了屋外。
她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那人,罢了,反正自己也时日无多了。
季睿进来时,叶玉又慢慢陷入沉睡,朦胧之中,她嘟囔了一句:“我确实还有个心愿。”
季睿想问是什么,又忍住了。能留住叶玉的恨已经没有了,若是她还有未了的心愿,也许也是好的。
叶玉再醒来时,已经不是在之前的房间了。
“妙晴!”她唤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回应。想了想,她又叫道,“季睿?”
“你还惦记着他吗?”林枫从外边走了进来。
叶玉从看到他便知道,这场战争,是林枫赢了。自己算什么?战利品吗?她有些厌倦地闭上了眼睛。
“玉儿,”林枫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他不会再欺负到你了,从今往后,谁也不会欺负到你了。”
看着叶玉无动于衷的样子,他也没有失去耐性,闲聊般问起:“你知道这是哪里吗?这里是叶府,我很早就买下来了,就等着有一天你能回来。”
听到叶府,叶玉才终于睁开了眼睛,如今这么仔细一看,眼前房间的布局确实有几分熟悉。
见她眼里不再是冰冷,林枫脸上的笑意也多上了几分:“你还有印象是不是?这里的布局,我都是按之前的来的。”
叶玉的眼神在经过最初的波动后,又再次恢复到了平静,即使她心里其实并不平静。
无论经历了多少事情,叶府始终是她最后的净土。
之后不管林枫在旁边说什么,叶玉始终没有开口回应他。然而林枫始终是坚持着每日同她讲各种事情,即使只是独角戏也乐此不疲。
不知道是不是他天天念叨的原因,或者是知道自己回到了叶府,那些被封存的记忆开始一点一点地鲜明起来。
叶玉在一次趁着他去了宫里的时候,让妙晴带着自己来到了叶家的祠堂。
就像她所预料的那样,那里有本该不能出现的叶晨的排位。
看着叶晨那两个字,叶玉的眼睛有些湿润,这半生的苦与怨,似乎真的都该放下了。
“妙晴。”她上完一柱香后,跪在那里唤道。
妙晴忙上前:“怎么了夫人?”
叶玉苦笑:“还叫什么夫人?”说完想了想又难得打趣,“不过叫小姐似乎也不合适。”
她拉过妙晴的手:“你跟着我受了不少苦,我本来实在没脸拜托你了,可是反正也欠了你这么多了,我就再亏欠一点了。妙晴啊,等我不在了,你能不能,替我继续照顾阿宁?”
妙晴跪在她面前,死咬着唇没有哭出来,她知道,叶玉虽然说的是拜托她照顾季宁,实际上是在为自己以后的日子考虑。她说不出话,只能狠狠点了点头。
叶玉回过头,看着上边的灵位,再次拜了拜。
她怕父亲恼她落得如此田地,却也知道,无论如何,父亲终究会原谅她的。
出来的时候,林枫就在不远处等着。
“我没寻到叶叔叔的尸骨,只用他的旧物做了坟墓。你放心,祠堂……我没有进去过,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林枫语气艰涩,“叶叔叔看到我也会不高兴的吧?”
“林枫。”
乍一听到叶玉叫自己的名字,林枫心中的喜悦还没来得及蔓延,又因为下一句话冻结成冰。
“我想见季睿。”
其实叶玉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想告诉林枫,即使当初他误会了父亲,说了那些伤人的话,主动退了婚,父亲恼过气过,却也始终惦记着他,不曾真的怪过他。
只是算了吧,这些事,就不用告诉他了。
“你见他做什么?”林枫脸上终于失去了儒雅随和的面具,“玉儿,那种人,我们不见他好不好?”
“可是,他还欠我一样东西。”
“他欠你的东西多着!”林枫意识到自己语气不太对,又放缓了一些,“你放心,他欠你的,我肯定会帮你慢慢讨回来,好不好?”
“这封和离书,我想亲自去讨。”
“和……和离书,”林枫愣了一下后,脸上随即流露出惊喜,“是,你说得对,这封和离书,我们必须得讨回来。你等着,我马上就安排。”
叶玉没有去纠正这个“我们”。
林枫安排得很快,叶玉当天就跟着他一起来到了地牢。昏暗的地牢脏乱又潮湿,叶玉一进去就有些不适,林枫在旁边一直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看她皱眉也是不忍。
“和离书我会让他签的,你就先回去好不好?”
叶玉摇了摇头:“我想亲自做个了断。”
快到时,林枫一把拉住了她:“玉儿,你不会再对他心软吧?”
叶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等看到季睿后,她才明白林枫问这话的意思,那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男人,此刻被折磨得已经完全不见了人形。
季睿大概是受过刑罚,全身都是被鞭打后的伤痕,身上的衣服几乎都混着血液粘进了伤口里。
他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向叶玉这边看过来,叶玉看到他的脸时,没忍住倒吸一口凉气。那张本来棱角分明的脸,此刻全是烫伤,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叶玉几乎不难想象他是受过什么样的酷刑。
她正想再往里走一步,却被林枫拦住了。
“在这里就可以了,他现在就是一条疯狗,很危险。”
然而被他叫做疯狗的男人,此刻却眼巴巴地看着叶玉。
“叶玉,你来了?”他的声音嘶哑得已经听不出来原声,却还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雀跃。
季睿见叶玉不动了,自己养她这边走,想靠得近些,旁边的人见状,手里的铁棍毫不留情地向他的腿敲下去,季睿吃痛跌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却也只是闷哼了一声。
叶玉的手握紧了一些,看到这人的凄惨,她虽然不会心软,但也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感。
现在这个人,就真的只是一个陌生人了。
她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季睿。”
季睿的视线一直盯着她没有离开过,听到她叫自己,眼神里甚至带着兴奋。
“这是和离书。”她就像看不到季睿眼里骤然灭掉的光芒一般继续说道:“你在这上面签个字吧!以后无论生死,我们就各不相干了。”
“各不相干”几个字,比季睿这几天所见到的刑具都令人恐惧,他连连后退,似乎是想远离那个可怕的东西。
“我不会签的,你走!你就算死了,都是我的娘子!”
用刑的人察觉到林枫的不悦,当即一鞭子狠狠地落下来。
“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哪来的这么多废话?”
林枫按捺住怒火,对叶玉伸出了手:“玉儿,你把和离书给我,我来让他按个手印。”
叶玉迟疑了一下,交出了手里的纸。
季睿已经在墙边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手喃喃重复:“我不会签的。”
林枫对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马上领会地上前去扒季睿的手。
季睿一边挣扎,一边哀求地看着牢房外的叶玉:“叶玉!叶玉,别这样对我,我不和离!我不同意和离!”
林枫看着几个人都搞不定他一个,不耐地皱了皱眉,亲自揪住了季睿的手。
他浑身上下都是血迹,甚至不需要印泥便能按出手印来。
手按下的那一刻,季睿的声音也越发凄厉起来:“叶玉!”
他想夺回那张纸,却被几人按得不能动弹。
纸上用血迹按出的手印显得异常刺眼,林枫脸上有了笑意,看也不看季睿,就走向了叶玉。
“玉儿。”
叶玉接过他手里的和离书,对上季睿绝望的眼神。
“季睿,从此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关系了。”她转过身向外走去,以后不管是生是死,她与这人,都再也不会相见了。
季睿拖着身体想靠近叶玉,换来那几人更猛烈的拳打脚踢,他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得,只死死盯着叶玉离开的身影。
各不相干?不可能的!季睿终于蜷缩起来了身子抵抗挨打,他的心里暗暗发恨,他不能死,他要把人夺回来。
叶玉一出牢房,就像是失去力气般倒下来陷入昏迷。她只能感觉到有人接住了她,然后就是林枫惊慌失措的呼叫:“玉儿!玉儿!”
她陷入了一个漫长的梦境,梦境里她还是豆蔻年华,无忧无虑。然后是爹爹,妙晴,林枫,季睿,季宁,她像是一个过客,看着自己这荒唐的一生,最后却突然出现段云知的脸。
叶玉正疑惑为什么段云知会出现,只觉得梦境越来越真实,她甚至能听到段云知的声音。
“是!我是说过她还有一年,可现在是她自己没了求生的意志,我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