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林，拜见师傅。”千林激动得上下唇不断颤抖，带着无比的崇敬，对卫秋娘一丝不苟地行了一个大礼。

只是遥想一下，就足以让人梦遥神驰。

卫秋娘大模大样受到他一个大礼，静静瞅着他，半晌轻道，“起来吧。”看着千林从地上站起来，仔细端详他模样行为，见他鼻梁挺直，眼神坚毅有神，显然是敏捷但忠勇之人，不禁暗中点头。

如果卫潜真的在逝去前留下手书，那将是何等珍贵。

烈中流看人的目光，当然是很不错的。

经过几代的流传，当年卫潜大将军挥军横扫三国的战役只剩下一些大概的传说故事，具体的战况却多是后人臆想揣测。

自从卫潜去后，卫家空自秘存了卫潜苦心写下的兵法，却没有足够天资的后人研习这部兵法。

自己不知撞了什么好运，不但遇上卫潜大将军的后人，而且竟然还阴差阳错地有机会见识到卫潜大将军秘而不宣的军法？

当然，失去了永殷王族的重视，卫家人也没有运用这部兵法的机会。

那是消逝在变幻动荡的世上最真实的神祗。

子岩见千林得了这么一段奇缘，深为千林高兴，走过去拍他肩膀一记，笑道，“你当了卫大将军的传人，再没有别人可以和你在沙场上一拼了，日后为大王打天下，我就归你指挥啦。”

领兵打仗的将领，谁不将百年前的卫潜大将军视为自己最崇拜的偶像？

“子岩这话就错了。”烈中流听了，却收敛起笑容，正色道，“兵法是诡变无常之道，就如同文字，学会写字只是第一步，学会了字，却不一定就能写出绝妙的文章。我之所以选择千林守卫越重城，学习卫家兵法，当然是因为觉得他有这个天分，却也因为他的性格和当年卫潜将军有相似之处，比起你，千林更能领会卫将军的兵法谋略。至于你嘛……”

厅中传来一个沉闷的响声，原本站在卫秋娘面前的千林，已经双膝一曲，带着不敢置信的表情虔诚地跪下了。

子岩被烈中流说得额头冒汗，一脸羞愧，听烈中流说到自己，连忙低头拱手，恭敬道，“请丞相教训。”

“不错。”

“你的性格和千林又有不同，论细致周密，你不及千林，但若论心思灵动，于异常困苦的局势中寻找生路，千林却不及你。”烈中流顿了顿，目光落到子岩身上，变得温和慈爱，柔声道，“所以我选你跟随大王，冒险潜入昭北。越恶劣越变化难测的情况，才越能激发出你的潜力，说不定将来，你可以另辟蹊径，发展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战法。”

“难道卫大将军，竟有军法流传下来？”容恬沉声问。

他语中殷殷期待，子岩听在耳里，心中又烫贴又感激，眼圈已经微微发红。当即喉咙哽咽，什么也说不出来，向烈中流躬身行了一个大礼。

卫秋娘的先祖，不就是那个百年前叱咤风云的卫潜卫大将军吗？

凤鸣看得心生感慨，也是感动得不得了，眼看人人都要为将来的赫赫风云露上一手，一时豪情壮志尽起，忍不住开口道，“丞相，能不能也派我一个任务？”

连向来镇定自若的容恬也不禁动容。

烈中流回身看向他，笑道，“鸣王怎么会没有任务？不用急，最重要的任务是留给你的。”

此话一出，全厅中人俱为之一震。

容恬脸色猛变。

卫秋娘不理会他，凤目轻转，视线停在既尴尬又迷惘的千林脸上，矜持地道，“你放心，拜我当师傅绝不会吃亏。你家丞相看上的不是我卫秋娘的本事，而是先祖留下来的卫氏军法呢。”

秋蓝奇道，“鸣王不是随太后和丞相你一起回东凡吗？”

烈中流当然坚决摇头，“不会！万万不会！”

目前来说，东凡对他们来说应该是最安全的地方。

“也没见过拜师拜得这样勉强的。”卫秋娘瞥了烈中流一眼，叹道，“果然，你一当了这个丞相，就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弄给人家了。到了日后，难保不会把我也卖了，给你这个什么西雷王筹备军饷去。”

“当然不是。”

她人虽然总是凶巴巴的，脸上像常年覆了一层冰，长得却着实不错，这一笑，如春花从冰雪大地上骤然绽放，看得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啊？那么丞相要派鸣王去干什么？”

卫秋娘不知道是被烈中流赶鸭子上架的野蛮行为逗笑了，还是被千林那一声语气古怪的“师傅”逗笑了，反正就是忍不住噗嗤一下，唇角扬了起来。

容虎生怕烈中流一旦把话说出来，要回驳就不太容易了，赶紧在烈中流开口之前劝道，“大王虽然说了丞相可以差遣鸣王，但是关于鸣王的去处，请丞相万分慎重。鸣王已经是各国虎视眈眈的目标，从前以西雷之势大，大王之威重，尚且有人敢冒险对鸣王下手，害鸣王三番两次险遭毒手。现在这种局势，我们一定要更小心保护鸣王才行。总体看起来，东凡确实是最适合鸣王的地方。”

烈中流怎么说也是丞相，也就是他的上司，军人的天职是服从命令，烈中流执意要他叫，他也只好遵命，看着卫秋娘，非常困惑地叫了一声，“师傅。”

轻松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快叫啊！”

烈中流心中早有定计，不为容虎言语所动，反而走近凤鸣，对上凤鸣清澈无尘的晶眸，微笑道，“鸣王，我有一个又好玩又刺激的事给你做，你怕不怕？”

“丞相……”

凤鸣一听“又好玩又刺激”，顿时心内大痒。

千林被兴奋的烈中流抓着手腕拖过去，莫名其妙看着端坐在面前，满脸高深莫测的卫秋娘。

容恬见他眼睛闪闪发亮，知道要糟，暗中扯了他一把，清咳一声，吸引了烈中流的注意力，“请问丞相，可以先告诉我们你打算派给凤鸣什么任务吗？”

众人都瞪大眼睛，一脸狐疑，但他们已经知道烈中流的厉害，这位丞相所做的事无论多古怪，一定有其深奥的道理，所以竟然没有一个人阻止。

烈中流当了这个西雷丞相才一天，但所言所思，处处出人意料，匪夷所思。

“不要罗嗦，快叫快叫。”

这当然是件好事。

“啊？丞相，这……”

但是如果同样的匪夷所思出现在处理凤鸣的身上，那可就不怎么妙了。

“快叫师傅。”

众人知道烈中流行事不同一般，听见容恬发问，都屏息静待，听烈中流打算怎么发落凤鸣。

他看似糊里糊涂，手下力道却很足，千林手腕被他抓得生疼，又不敢反抗，身不由己被他抓到了卫秋娘面前，被烈中流强按着行了一个大礼。

顿时，偌大前厅完全安静。

不知为何，烈中流一听此言，欣喜若狂，冲过去一把抓了千林手腕，口里道，“恭喜恭喜，快点过来拜见师傅。”

人人盯着烈中流微抿含笑的唇。

大家听他们夫妻对话，越说越不对劲，一个字也听不懂，正迷惑中，卫秋娘又点了点头，叹道，“这个慈悲，不发也不行了。谁让越重城让他守了呢？我先祖呕心沥血建功立业，威名总不能就此被埋没。”

他掀着睫毛，微往上瞅，像念诗歌一样，抑扬顿挫地缓缓道，“大王已经答应了，不但大王，连鸣王也归我烈中流指挥。呵呵，王者若不守承诺，怎有资格掌一国之政，统管一方百姓？”

烈中流被她训了一顿，反而脸上笑容更盛，竟然俯身作揖，央道，“全靠娘子大发慈悲。”

众人见他把刚才容恬的话搬了出来，一愕之后，都明白过来，又好笑又好气。

又见卫秋娘把脸转回去，瞪了烈中流一眼，“算你聪明，挑的人也算伶俐。哼，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一直觊觎着我们卫家这点传家之宝。”

原来烈中流刚才再三刺激容恬，不是为了让容恬乖乖去昭北，却是为了准备应付派遣凤鸣所遭遇的压力的。

千林被她警告得一愣，笑也不是，哭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应对。

容恬脸色又变，烈中流既然想到要预先设他一个圈套，让他发下这样的声明，不用说，他打算让凤鸣去做的事，一定是自己绝不会答应的。

“谁要你想？”卫秋娘给他一个白眼，却转过头，对着千林粗声粗气道，“你可得好好守卫着我的越重城，要是越重城出了事，不需敌军进来，我首先在后面给你捅上一剑。”语气认真无比，听不出一丝玩笑。

“本王记得本王说过什么。”他犀利的眸子盯着烈中流，不太自然地道，“丞相到底要凤鸣去做什么，痛快点告诉我们吧。”

烈中流还是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娘子要留在越重城，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我在东凡，一定会天天想你。”

“大王请放心，这件事不但刺激有趣，而且很舒服。”烈中流淡淡道，“我要请鸣王到其它的国家走动走动。”

卫秋娘完全不吃他这些死皮赖脸的一套，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哼道，“不用在我面前装神弄鬼，你早就猜到我不会离开越重城。”

烈儿色变道，“丞相是要鸣王潜入其它国家？万万不可，太危险了。”

烈中流哪里敢使唤他家娘子，连忙收敛了刚才意气风发的潇洒自如，弯下身子笑嘻嘻道，“娘子你要待在哪里，就待在哪里。”

秋月等侍女也是拼命摇头。

卫秋娘见秋月提起自己，便转头瞥了烈中流一眼。

“不是潜入，而是大张旗鼓，前呼后拥，以萧家少主的身份视察各地家产。”烈中流悠然道，“召来萧家豪华大船，从永殷沿阿曼江而上，到同国，然后弃船登岸，入博间、北旗，到达东凡，稍做休息，再别入朴戎、宴亭。鸣王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