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 兰奕臻也想起来了,之前兰奕欢曾跟他说过,齐弼是邓子墨的救命恩人。
而邓子墨这个人, 一直让他们看不透的就是游走在几位皇子之间, 却又没有为自己谋求到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但不久,便出了一系列的事情。
五皇子认为兰奕欢不是自己的亲生弟弟, 大皇子意图算计兰奕臻, 自己却招致被夺爵圈禁的后果, 而后他虽然已经失去了人身自由, 依旧有余力派出杀手追杀三皇子。
若不是兰奕欢当时正好找了过去, 只怕三皇子如今真的已经丧命了。
还有上一世, 八皇子与兰奕欢之间的矛盾,也有很多是因为大公主自焚而起。
这些行动,看起来完全没有章法,更不用提从中牟利, 所以让人摸不透目的。
但如今看来,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是想得到好处,而是为了……报复。
以权势和恩情交织成让人无法抗拒的诱饵,诱导着一只只猎物在残杀中走向灭亡。
——这是东梁的复仇!
这个消息太关键了, 在知道这层身份之前, 兰奕臻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想过。
他立即意识到,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 那此时留在京城的兰奕欢, 处境十分危险!
兰奕臻的心第一次乱了, 手中的信纸被他攥的“哗啦”一声响。
他已经彻底看明白了齐弼的计谋。
这些书信都是齐弼与东梁来往时所写的, 上面还盖着印章,里面的内容如此清晰明了, 简直就像是故意以这种方式来告知他一样。
这是齐弼在逼他回去,在赌他对兰奕欢的重视程度。
他们一直在防范泰山那边会有圈套,可原来真正的危险从来不在泰山,而在京城!
这时京城一定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更有甚者,正平帝已经被他们给控制起来了,只要兰奕臻没有按照原定的旨意前往泰山,就可以定一个太子意图不轨的罪名。
就算兰奕臻将这些信拿出来当证据,也先得有人听他说话才行,否则就都成了狡辩之词。
可是如果他不回去,兰奕欢那边就会陷入极大的危险。
毕竟,齐弼的目的不是利用他任何一个皇子外甥来掌权,他就是要展开一场毁灭,而兰奕欢,只怕对这一点还根本就不知情……
不需要有任何的衡量和犹豫,兰奕臻抬起头来,只说了三个字:“回京城。”
侍卫极为惊讶:“殿下,此时回京,只怕多生事端。”
兰奕臻没空和他解释这么复杂的情况:“临时发生要事,路上再详谈。你先传令下去,立即整顿兵马,准备出发!”
太子一向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是不慌不忙,运筹帷幄,这侍卫追随兰奕臻多年,很少看他有如此情急紧张的时候,当下也意识到,应该是出了大事。
于是他也没敢多问,匆匆答应了一声,便立即去传令了。
兰奕臻站在原地,仰头看了一眼天空。
冰凉的雨丝落在脸上,也未能平复心中的焦灼,天上的乌云间反倒倏然闪过一缕白光,衬的那一团云朦胧模糊如流泪的眼睛,让人心中产生了巨大的恐慌。
如果这个世界上没有了兰奕欢……他翻来覆去地只是想……如果再一次失去他……那么自己的人生将永远沉入黑暗,那么整个世界将再也没有半分意义……
不管付出任何代价,他都绝对,绝对不可能再让这种事情发生了。
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也只是片刻的神思恍惚,兰奕臻突然感到手上剧痛,低头一看,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手里还死死地攥着一支缴获下来的钩镰枪。
东梁人最喜使用这种兵刃,枪头上的倒钩在他手背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
兰奕臻看着不断从手上滴落下来的血珠,突然间,心念一动。
“来人!”
他高声喝道。
很快,几名亲卫匆匆来到兰奕臻跟前。
“刚才那些尸体处理的如何了?”
亲卫道:“殿下,尸体已经点数完毕了,正要按照您的吩咐扔到山谷中,等雨停之后就全部烧毁。”
兰奕臻说:“先等等,把他们的衣服和身上所带的兵刃都取下来,一一整理好,孤有用处。”
“是。”
兰奕臻并不想在这里等着他们把事情都处理完:“先拨出十五人随孤上路,剩下的人处理完此处事务之后,再行接应。”
时间仓促,他能安排的全部都安排了,剩下的就只能看天意是否成全,但不论怎样,他也必定要护兰奕欢一切周全。
“驾!”
兰奕臻跃上马背,双腿一夹,伏底身子,纵马冲入了茫茫的雨雾和夜色之中。
*
兰奕欢此时倒是过的挺安逸。
兰奕臻走后,他便按照之前二哥的嘱咐,以玩乐为借口没再回宫,每日在各个酒楼中看戏听曲地打发时间,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三皇子找到兰奕欢的时候,他正穿了一身杏色的云锦长衣,斜靠了梁柱,随意舒着一双长腿架在栏上,脚上的鹿皮靴子悬在半空,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晃着,双目微阖,整个人看起来说不出的慵懒安逸。
一名侍女站在兰奕欢身后,用玉槌不轻不重地给他敲着肩膀,面前则是七八名男女或站或坐,手中各持不同乐器,正演奏着一首《尘世缘》。
兰奕欢没看他们,手却随着乐调在椅子扶手上一下下打着节拍。
这几天太子不在京城,三皇子再一次成为了干活的替补,忙得几乎没时间合眼,结果瞧见这倒霉弟弟竟然在偷偷过这样的好日子,当下连牙根都痒痒了。
他走上前去,从兰奕欢旁边的碟子里拎起一颗樱桃,在兰奕欢唇上碰了碰。
兰奕欢张嘴,三皇子往上一提,他没咬着,自己愣了一下。
三皇子哈哈大笑。
这时,周围的乐伎和后面伺候的侍女也都被突然闯进来的年轻男子吓了一跳,乐声微微凌乱。
兰奕欢猛地睁开了眼睛,瞧见站在自己跟前的人。
他辨认了一会,抚额笑了起来,眉目流转之间竟似带了三分醉意,也不起身,说道:“哦,是三哥啊!”
兰奕欢十分大方地不去计较樱桃的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亲亲热热地说道:“来,一块乐乐?”
三皇子被气笑了,敲了兰奕欢的额头一下,说道:“得了吧七爷,为兄没你那个享福的命!”
兰奕欢叹了口气,说道:“只怕哥哥缺德,自己不享福,还要拉着别人陪你一块受苦啊。”
三皇子正色道:“不错,为兄正是这样的人。”
兰奕欢“嘁”了一声,抬手示意周围的人:“你们都退下吧。”
那些人行了礼,纷纷退了下去,三皇子这才坐下来,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份奏章,扔给了兰奕欢。
“这是什么?”
兰奕欢接过去翻开,草草一扫:“吏部上报的人员调动名单?”
“是。最近太子和老五都不在京城,我在协助父皇处理这些积压的折子。”
三皇子说道:“但我有件事拿不太准,找你看看。这宋邕年纪不小了,又一直是文官,这次的调动为何要把他从国子监调到辖关去?是他得罪人了,还是另有什么隐情?”
兰奕欢道:“这事我还真有印象。你知道宋邕有个不成器的独生子吧?前一阵子他因为在青楼和人争风吃醋,不小心打死了人。看在宋邕平时的声望上,只判了流放,他大概是因为这个被贬的。”
“原来如此。”
三皇子一哂道:“这人我以前也打过几回交道,又迂又愣,且特别不识好歹,又非常地顾忌颜面,我还以为他儿子犯了这样的大错,他得自己亲手把那小子给砍了呢!”
兰奕欢道:“没办法,还是抵不过爱子之心吧。”
“左右也不关我的事,只要没有问题就成。”
三皇子将折子拿回来,起身道:“行,那你继续享福吧,我就走了。”
“哎,你这不是用完就扔吗?”
兰奕欢立刻不干了:“我在这玩的好好的,你非得过来把其他人都弄走,让我看那倒胃口的折子,我给你看完了,你连留下陪我一会都不肯,太不够意思了吧!”
三皇子道:“我这不是着急吗?”
兰奕欢哼哼道:“行吧,那你走。”
三皇子就要走,结果走了两三步,发现自己还是站在原地根本没出去,身后还挺扯的慌。
于是他回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后衣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兰奕欢悄悄给拽过来,拿腿压住了。
兰奕欢得意洋洋地冲着三皇子扮了个鬼脸。
三皇子看着他,忽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还是在上一世,他住在护国寺的那段卑微窘迫的岁月里,只有过节和为皇上贺寿时才能短暂地入宫。
但虽然那时可以回到这座富丽繁华的宫廷中,他依旧与一切格格不入,所有的人都对他视而不见。
所以宴席过半,三皇子就静悄悄地离开了大殿,走到外面,独自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夜色如水,繁星满天,空气中微微的花香浮动,在这样美丽的景色中,三皇子的心里却充满了阴郁和怨恨。
这个时候,他却感到自己的衣角被人拽住了。
三皇子回头一看,发现是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小孩子,正一手拉着他,一手揉着眼睛,口齿有些含糊地说道:“哥、哥哥……”
他盯了那孩子片刻,认出这应该是贵妃的儿子,自己的七弟兰奕欢。
刚才宴饮的时候,他的母亲穿戴的高贵又华丽,座位就被安排在皇上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