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存的底线早已不再是底线,它被日复一日的饥饿和死亡磨蚀、击穿,最终化为齑粉。窝棚区内,连最深处的泥土都被翻掘了数遍,草根树皮早已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观音土带来的短暂饱腹感之后,是更痛苦的腹胀和缓慢的死亡,尸体腹部会诡异地鼓起,硬如石块。死亡成了最寻常的景象,新鲜或半腐败的尸骸随处可见,活着的人则像一群在死亡边缘踩着尖刀疯狂舞蹈的幽灵,眼神涣散,动作机械,被最原始的生存欲望驱使着。
孙老棍的耐心,或者说他那点残存的人性,终于被彻底耗尽了。连续几日的彻底断粮,加上被家丁踹伤后身体的迅速衰败,让他变成了一个只剩下吞噬本能的空壳。一个寒风尤其凛冽、月光被浓云遮蔽的夜晚,窝棚区陷入了另一种更为恐怖的死寂——那不是平静,而是捕猎前的蛰伏。
他悄无声息地爬出他的角落,手里紧紧攥着一块磨得尖利的碎骨片,那是他不知从哪个死者身上取得的“工具”。眼中冒着饥饿的绿光,死死锁定了阿幼朵那个简陋的窝棚。他等不及那个大人断气了,那个小丫头,虽然干瘦,但毕竟是“鲜嫩”的,血气或许能让他多撑几天。
阿幼朵一直处于一种半睡半醒的惊悸状态。极度的疲惫和虚弱不断拖拽着她的意识下沉,但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又一次次将她拉回现实的边缘。她听到了,听到了一种极其细微、不同于风声的摩擦声,正缓缓靠近。
她猛地睁开眼,瞳孔在黑暗中急剧收缩。一个黑影,一个佝偻而熟悉的黑影,已经几乎堵在了窝棚口,那双在黑暗中微微反光的、充满贪婪和疯狂的眼睛,正正地盯着她!他手中那点骨片的微弱反光,像毒蛇的信子,散发着死亡的寒意。
阿幼朵吓得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她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冰冷的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极其轻微的“嗬嗬”声。她拼命地向后缩,瘦小的脊背紧紧抵在阿张冰冷而僵硬的身躯上,那是她唯一能感知到的“屏障”。
孙老棍看到了她惊醒的动作,非但没有迟疑,干瘪的嘴角反而咧开一个无声的、狰狞的笑容,露出了所剩无几的黄黑色牙齿。他不再掩饰,骨片前探,身体前倾,就要扑进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啊——!”
旁边不远处另一个窝棚里,突然爆发出了一声极其短暂、压抑到极致后终于无法控制的惨嚎!紧接着,便是令人头皮炸裂的、疯狂的撕打声,以及一种……一种湿漉漉的、令人牙酸的咀嚼和啃噬声!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靠近,仿佛就在耳边!
这突如其来的、血淋淋的动静,像一颗烧红的火星,猛地投入了早已洒满火药的人群之中!
瞬间!
积累了数日、数周的绝望、恐惧和疯狂,被这一点火星轰然引爆!
“反正都是死!”一个沙哑到撕裂的嗓音嚎叫起来。
“吃了还能活!!”另一个声音立刻响应,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饿啊!”
“肉!给我肉!”
最后一丝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窝棚区瞬间变成了真正的人间饿鬼道!黑暗之中,无数黑影猛地扑向身边那些更弱小的身影——老人、孩子、病人……惨叫声、哀嚎声、咒骂声、兴奋的嘶吼声、牙齿撕咬皮肉的闷响、骨头被砸碎撬开的脆响……所有这些声音交织混杂,共同奏响了一曲来自十八层地狱最深处的乐章!
这集体性的疯狂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也深深刺激了正要下手的孙老棍。周围的杀戮和吞噬仿佛给了他最后的勇气和借口,他眼中绿光大盛,不再有任何犹豫,干瘦的身体爆发出最后的气力,猛地朝窝棚里缩成一团的阿幼朵扑去!骨片直刺向她细弱的脖颈!
阿幼朵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能感受到那扑面的恶风和死亡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