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
怀远坊。
德泰钱庄。
日头正烈,光线透过正门上方的雕花格窗,在地面投下菱形的金斑,刚跨进门便觉一股沉水香扑面而来。
迎门是座半人高的青铜瑞兽镇,兽首鎏金,鳞爪间还嵌着细碎的绿松石,底座刻着“永镇财禄”四字,被往来人摩挲得发亮。
老姜端着只描金漆盘从后堂出来,盘里玛瑙似的葡萄颗颗饱满。
他步子稳当,走到柜台旁正拨弄算筹的老尤身边,将漆盘轻轻往案上一放,瓷盘与紫檀木台面碰出声轻响。
“老尤,来尝尝这个葡萄,个大汁多味甜.....”老姜指尖点了点漆盘,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意。
老尤头也没抬,先应了声“好”,手里的算筹却没停,直到把最后一根归位,才直起身搓了搓手指,伸手从盘里捏起颗葡萄。
老姜捏着葡萄,问道:“你那边完成得如何了?”
老尤咬着葡萄,汁水顺着嘴角往下淌了点,抬手随意抹了抹,眉头跟着皱起来,嘴里含着果肉含糊地撇撇嘴:“别提了!”
“离管事这个月交代的任务,可还差得远!”
顿了顿,反问道:“老姜,你呢?”
老姜缓缓摇了摇头,语气里裹着的如出一辙倦意:“我也是.....”
说着,把葡萄送进嘴里,慢嚼了两口,才侧身将籽吐进手边的铜碟,眉头拧得更紧,声音也沉了些:“看来这个月,又得抓些贱民凑数了!”
老尤原本半垂的眼睫倏地抬了抬,双眼微微眯起,肩膀随意一耸,叹道:“这也是不是办法的办法....”
俨然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
上面定下的KPI,是必须要完成的,不然他们这些人就要倒霉.....
如果自己不想倒霉的话,那就只能转嫁到那些贱民身上去了!
正说着,堂外忽然飘来一道带着惊叹的男人嗓音,尾音还裹着点没见过世面的雀跃:
“这就是德泰钱庄啊!”
“还真是富丽堂皇.....”
话音落时,门槛上已跨进个人来。
一身半旧的绸缎长衫,腰间挂着枚不起眼的玉坠,面色带着几分拘谨,好似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一般,正是乔装打扮并简单易容后的陈宴。
长安认识陈宴的人太多了,不改头换面一下不行.....
他故意眯着眼左右打量,连廊柱上的雕纹都要多看两眼,那副新奇模样活像乡绅初入京城。
不过,这德泰钱庄的装修,一看就是典型的老钱风格.....
身后紧跟着四人,穿青布短打的朱异、陆藏锋垂手而立,看着是规规矩矩的随从,实则手按在腰间藏剑处。
宇文泽则扮作账房先生,手里攥着本旧账本。
最后是梁士彦,一身常服,眼神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堂内动静,掩住了眼底的审慎。
老姜耳尖先捕捉到动静,指尖飞快在老尤手背按了下,又朝门口方向递了个眼色,压着声音提醒:“来人了....”
这可是难得有人主动上门.....
老尤立马收了方才的倦态,把没吃完的葡萄往铜碟里一丢,手在衣襟上随意蹭了蹭,快步迎上去,脸上堆起惯常的热络笑:“几位看着面生,是头回光顾吧?不知今日前来,是存银还是要拆借啊?”
陈宴见状,忙双手抱拳作揖,故意把眉头拧得紧了些,语气里透着几分急切:“在下来长安做些买卖,近来周转上出了大缺口,实在急得没办法。”
“受一位好友引荐,说贵庄拆借利落,特来想支些银子救急!”
俨然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
老尤的目光先在陈宴脸上顿了顿,随即像扫货般,飞快在他身后的朱异、陆藏锋、宇文泽、梁士彦身上打了个转,心中似在盘算着些什么,脸上热络的笑没减,“你打算要借多少?”
“不知贵钱庄能借的了多少?”
陈宴往前凑了半步,肩膀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旧玉坠,眉头拧得更紧,连声音都比刚才沉了些,带着点试探又透着无奈:“在下的缺口有些大....”
那炉火纯青的演技,可谓是将急迫拿捏地淋漓尽致。
大买卖啊!..........老姜在一旁听得真切,心里当即咯噔一下,眼神亮了亮,暗自盘算,清了清嗓子,往前挪了半步接话,朗声道:“你来之前应该听你朋友,提过我德泰钱庄的规矩吧?”
说着,竖起了一根手指,强调道:“一个人最多可借一千两!”
“但超过一百两就得有押物.....”
陈宴手往怀里探了探,指尖捏着几张叠得整齐的地契慢慢抽出来,指腹还特意蹭了蹭纸边,那模样像是捧着什么宝贝,递过去时又顿了顿,带着点不确定问:“不知我这几张郊外宅院的地契可否?”
老尤的目光早黏在了地契上,眼睛倏地亮起来,伸手接过来翻了两页,连声道:“可以可以!”
话刚落,他立马改了称呼,脸上的笑也热络了几分,语气都软了:“兄台要借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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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宴垂眸盯着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缝,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斟酌模样。
可眉梢那点藏不住的焦急,早随着急促的呼吸露了出来。
顿了顿,又抬头扫了眼老尤手里的地契,像是反复盘算后才咬了咬牙,声音带着点豁出去的决绝:“实不相瞒,我这周转缺口真不小,既然最多能借一千两,那我就借一千两吧!”
老尤脸上的笑几乎要溢出来,手不自觉地把地契往怀里拢了拢,特意往前凑了凑,语气带着几分强调:“我德泰钱庄月息六分,本金一年后归还,但月息必须一月一还!”
陈宴没半分犹豫,忙点头应道:“知道知道!这点规矩我还是懂的,错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