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云寒闭关悟道的第一个百年,在守静笃中缓缓流逝,洗尽铅华,将自我意识沉淀如古井幽潭。
他并未急于求成,那“无我”的领悟,如同墨滴入水,在心中缓缓洇开,改变着他对自身与周围一切的感知方式。
他不再刻意寻求所谓的静,因为静已无处不在。
也不再刻意的忘我,因为那个区别内外的“真我”的边界,正如同小院那被细雨反复冲刷的粉墙,色彩缓缓淡去,纹理逐渐模糊。
第二个百年,哪怕依旧没有寸进,但他却自然而然地进入了一个“观万物”的阶段。
所谓观万物,并非用眼睛去特意观察,也非用神念去感知一切,更非用自身的认知去剖析万物。
而是一种“映照”!
如同院中古井那没有波澜的水面,映现着天光云影,不增不减,不迎不拒。
他将自身的存在感降至到最低,近乎化为这庭院、这巷弄的一部分。
以一种近乎“万物”的视角,去体察万物自身蕴含的“理”与“道”。
他甚至不再满足于“观”,他要“入”,要“化”,要将那最后一丝作为“观察者”的执念也彻底泯灭。
让心神真正散入这庭院万物,去成为它们,以它们的“眼”,它们的“感”,去重新体会这个世界。
起初,是那井沿上饱含水珠的青苔。
他的意识,如同水滴渗入海绵般,缓慢而自然地融入了那片绒绒的碧色。
刹那间,感知彻底颠覆!
时间不再是直白的流逝,而是光与影缓慢的挪移,是干燥与湿润周而复始的交替。
他感觉到了身下岩石,亿万年沉淀的冰凉与坚实,也感觉到自身纤维状的躯体,如何贪婪地吮吸着空气中的湿意,如何在晨露中舒展,在烈日下蜷缩。
没有思想,只有一种纯粹的、对水分和光线的趋避反应,一种沉默而坚韧的生存本能。
当一只蜉蝣短暂停歇,纤细的足带来微不足道的压力时。
他知晓那不是侵犯,而是这流转生灭中一个偶然的交汇点。
他即是这青苔,这青苔亦是他,共同体会感受着井边一隅的阴晴圆缺,无悲无喜,只是自然存在。
意识如流水,从苔藓滑落,汇入了地面石板缝隙中,一支正在迁徙的蚁群。
个体的界限瞬间模糊,他不再是单一的自我,而是成为了一个庞大意识网络中的微小节点。
信息并非通过语言,而是通过触角的敲击、化学信号的传递,如同潮水般在所有个体间奔流。
“前方有食物残渣”、“路径受阻需绕行”、“幼虫需要保温”...
这些族群集体的需求与指令,构成了他此刻生命中的全部意义。
他体会到了那种为了族群存续而完全奉献个体的纯粹,感受到协同劳作时那精确到毫秒的默契。
背负着远超自身体重的米粒,沿着信息素标注的路径前行,每一步的振动都通过大地传遍整个队列。
这是一种超越个体生死的、庞大的、秩序井然的生命之歌。
他沉浸其中,忘记了自己曾经拥有的,足以撼动寰宇星河的无上伟力。
雨夜,他坐在廊下,静静的听着穿林雨滴打叶声。
下一瞬,他仿佛化身为了其中一滴雨水,伴随着亿万同伴,向着大地奔涌而去,共同奏响一曲最美妙的乐章。
亦或是化作了檐角悬垂欲滴的雨珠,重力是唯一的牵引,空气是流动的屏障。
没有坠落的概念,只有一种顺应引力的、自然而然的...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