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菲平静地注视着它们。最后,他开口。
“我知道,你们的权柄是‘审判’。”
“但是,谁——给你们资格审判我?”
“我会痛苦。因为我曾爱过你们所有人。”
“但我不会沉沦,因为世上能审判我的已经只有我自己。”
“我要说,我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成千上百祭司的虚影自天空向他扑来!
安菲只是低下头,俯视圣山之下的无数子民。那些人们看着他的目光由呆滞而仇恨,由空白变得可怖。强烈的情感迸发而出。
为什么?
为什么守护我,又遗弃我?
为什么救赎我,又毁灭我?
安菲伸手向他们。
“要记得一件事,我不是救世主,我是永昼的主神。”
“我也不是你们的神明,我是你们的主人。”
“至于你们……”
耳畔响起遥远的、带笑的嗓音,是漫长时光中,一位总是爱笑的女祭司。
“小主人,小主人。”
“小主人,拉手指,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
“我啊,会永远爱你。”
“你啊,也要永远爱我们,好不好?”
祂抬起的手,虚虚落下。
所有人的身体,刹那间纷飞如尘埃,哭泣尖笑陡然响起。
已复生的原野、山川、河流,重归迷雾。祭司们的身影化为虚无。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尘归尘,土归土。
那一刻,郁飞尘注视着安菲平静的侧脸,如见到一座历经万古的神像。有些陌生,但本该如此。
神明有许多张面孔,有的欢笑,有的流泪,有的稚弱,有的坚毅。有的仁慈,有的淡漠。
圣山自诩了解小主人的一切,因此可以将他操纵于掌中。但当年的他们所了解的,也不过是神存在于世的众多表象之一,那是真的,但不是全部。
神明的内心如同海下的冰川,人的目光无法窥其全貌。
而祂要做的事情,最后都会做到。
微微仰头,感受着力量的回归和注入,又将其中本属于小郁的那些放回去。安菲的目光在迷雾中久久停留。
刹那之间,迷雾之都回到原本模样,没有光明,没有希望,鬼影幢幢,死去的怨灵盘桓游荡。
一切力量尽归于主。
最后一截人眼锁链也从天空中当啷落地。
它们落下的地方,灰雾涌动,最后,呈现在那里的,是一尊十几人高、灰黑色的巨大锁链天平,其上布满狰狞的人眼雕刻。
天平古旧而残破,两端晃动不止,摇摇欲坠,似乎还在勉力维持着世间的公平。
然而光阴流逝,万物变更,善与恶又怎会有永恒的准绳?
最后,天平向一端颓然落去。
安菲伸手触碰它,擦拭着其上的尘埃。
天地之间的压力终于撤去了,苟延残喘的其它人也终于能动弹几下。
……那位永昼主神,似乎没有归还他们本源力量的意思。
迷雾之都是想害人然后咎由自取,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错在不该鬼迷心窍,蹚进这趟花样百出的浑水。谁又敢去向祂讨要自己的力量呢?不过是敢怒不敢言罢了!
不仅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力量归于这位主神,还看着祂伸手抚摸着那座锁链天平。
经历了这一切,任何一个还有脑子存留的人都知道,那是迷雾之都赖以生存的核心,蕴藏着无上权柄,甚至会关联着整个永夜最终的奥义与规则。
克拉罗斯赞叹:“文森特,看见没?这就是最强大的神明权柄,一切法则的起源。记不记得我给你看过那张羊皮卷?上面有一个三角图案。啧啧,权杖、长剑都可都是居于它之下。”
墨菲只是继续抽他的卡,喃喃道:“为什么……会一样?”
郁飞尘走到安菲身旁,安菲示意他看天平。
“这就是那份权柄的具象。‘审判’只是它外在的能力,它的本质是‘法则’。万物皆依创世之时的法则运转。”
“只是,”安菲说,“和我上次见到它的样子很不一样。”
“以前是什么样子?”
“也是锁链天平,但是要圣洁得多了。它被放在辉冰石高台的正中,沐浴着日光,是铜金色,上面雕刻的都是一些神圣的符号。”
郁飞尘观看现在的天平。
这东西现在看起来确实和“神圣”这个词语毫不相关。通体漆黑,遍布扭曲人眼的花纹,散发着无尽的邪恶。
“而且……”安菲无奈地一笑,晃了晃天平上的锁链。
它就像世间一个寻常的器物一样,随人的动作而晃荡,哗啦作响,然后渐渐停下。
在本源世界里,郁飞尘清晰地看到,安菲的意志正尝试支配它,而它不为所动。
安菲无法使用它。
“你试试?”
郁飞尘接过,尝试用力量驱使,但它却不属于他能控制的那些力量之一。
再用意识沟通,如石沉大海,没有回应。
“你也不能,对吧?”安菲接过天平。
无数灰色的幽灵像蝙蝠群一样环绕着圣山,那些已死之人的残念还没有散去。
“不走吗。”注视着它们,安菲轻声说:“离开这里,到有新生的地方。”
“或者,在等我为你们举行一场安息日的庆典?”
它们依然注视着他,风中递来压抑的喃喃低语,依旧满怀恶意。
安菲看回那座天平,意兴阑珊地叹一口气。
“小郁,我想它已经异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