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
一声凄厉急促的号角横贯整个骑士团, 马嘶之声如洪流般响起,所有骑士调转马头,朝中央腹地方向疾奔!
地面剧烈摇动坍塌, 漆黑的天裂比他们的速度更快。
骑士在撤退的队伍中排在最末。
催动马匹的那一刻, 一阵奇异的感觉突然笼罩了他的灵魂。他怔怔向前看去——他的同伴们还在向前飞驰, 他自己的身体却好似陷入了永恒的静止。
耳畔消弭了一切声响,他又迟疑地看向自己。
剧烈的疼痛和这一刻才迟缓地降临在他的脑中。
他看见自己身着白金铠甲的躯壳与周围的地面、岩石、泥土、建筑、风和空气一同, 被分割成了数不清的碎片,向后飘散远去。
记忆戛然而止。
最后一幅画面,裂隙之下, 是无尽的黑夜。
而恐怖的湮灭和崩塌, 又岂会止于这一处?
万千魂灵的记忆如万花筒中旋转的幻影, 一同撞入安菲的心中, 交织成整个世界的全貌。
那就像一个结构精美的积木被抽走至关重要的基石后会发生的事。
昔日广袤的世界,恢弘的土地,从那一刻起, 自边缘处开始崩塌消解。骑士团、边境的王国、城镇,原野,一切都被这剧烈的波动所笼罩。
阴云翻涌的天幕下, 无数人们尖叫着跑出居所,却流着血跌倒在奔逃的道路上, 被黑暗所吞噬。没有跌倒的人用尽全力向前,却只是被潮水般的、毁灭的命运追上。
在世界破碎的时刻, 没有人能幸免。
所有恐惧、无助、刻入骨髓的惶惑, 如狂风一般灌注在安菲的胸中。
承载这些意志的混乱无章的力量, 也进入到他的身体, 于是那些彻骨的疼痛, 他也用自己的身体感同身受。
——这,就是你送给你曾许誓要深爱、要守护的子民的“礼物”。
这就是你的爱,带给这个世界的东西。
闭上眼,再睁开,安菲继续向前走,纵然他眼中的一切已经朦胧模糊。
这一切发生的时候,你呢,你在干什么?
他的脑袋好像已经装不下别的东西了,想了许久才迟缓地记起,那时的自己正孤身一人在永夜的无数个碎片里逃亡,身后是追捕他前来的骑士团,有神殿学者帮助他们在碎片中穿梭。
有几次他好像真的撑不下去了。有限的生命里,还从没有这样糟糕过。
可他不能停下。
他不能跌倒在这里,他没有回头路。他还要去收拢所有遗落在黑暗中的碎片,然后,把它完完整整地还给故乡。
然后他会看到一个完美无缺的世界,一个永不会倾覆的乐园。
到那天,他才能返回圣山,才能告诉他们,自己已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他会回去的。故乡会在那里等着他。
于是他用沾满鲜血的手抱紧怀中的骑士头盔,头也不回地往前走。
可他不知道,故土正在自己的身后轰然沉沦。
安菲垂下眼,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悲戚的神色。
其实,并不是没有预感。
当他长大后回望来时的方向,却发现故乡早已杳无踪迹的一霎,当在永夜的碎片里,却看见故乡深处才会盛开的永眠花之时,一切往事都在眼前重现。漫长的纪元里,他总会想,当初离开故乡,究竟带来了什么。
只是从未像今天这样清晰地看见、体验这片土地上曾经发生的一切,去遍历所有痛苦与挣扎。
那就当是命运对他的惩罚吧!
有些担忧似地,箴言藤蔓轻柔地缠绕上安菲的手指,用刚长出的新叶轻轻蹭着他的掌心。
“我没事。”安菲说。
狂风骤起。
天空之上的眼睛遽然张开!
尘世的碎片里,饱含仇恨的哭声刹那放大百倍,撞入安菲耳畔!
猝然加重的痛苦让安菲的身体晃了一下,但他依旧目光平静,接受着这条道路加诸于他的一切。
一道冰冷的质问自天空下落,在灵魂中响起。
背叛者。
你怎么能——你怎么敢说出这样的话?
你凭什么不痛苦?凭什么不在意?
“我痛苦了。”安菲说,“但又能怎样?当年我留下来,你就能永远不崩毁,不破碎了吗?就能找到永恒存在的道路了吗?今天,我因为过去的事情觉得痛苦、后悔,所有死去的人就能复生吗?”
“都不能。”他坦然望向前方:“我再次降临在这里,就是为了告诉你,当年的事,究竟谁对了,谁错了。现在的赌局,谁赢了,谁又输了。”
那回答声无比沉冷又笃定:“——你输了。”
世界倒映在安菲眼中,唇畔浮现意味不明的微笑,他继续往前走。
世界继续沦陷,一声又一声,那是大地坍落的轰响。
“天呐,这是……什么……”白松的声音支离破碎,右手徒劳地抓着胸口前的布料。
太痛苦了。踏上山路的那一刻,无数情绪和力量一起袭击了他的身体。
绝望的、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了一段又一段,他看见一个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世界倾覆的过程。
同时,那些一同窜进身体里的力量和自身本来的力量无法融合,横冲直撞,又带来了身体上的痛苦。
每走一步,都像走在刀子上。
剧烈的痛苦里,视野都变成一片光怪陆离,他都无法确定一起上山的人还在不在。
“温莎?温莎?希娜小姐?守门人?你们在哪?”
温莎有气无力咬牙切齿的声音响在近处:“闭嘴!没心情……听你叫唤!”
克拉罗斯也幽幽道:“附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