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们两个就依偎在传达室外,等着。
约莫十分钟过去,修车厂里开出来一辆黑色轿车,开车的人是个年轻的修车工,因为脸上架着副蓝色的框眼镜,她对那脸还稍许有点印象。车经过归晓身边,那人特地摇下车窗说了句:“嫂子,晨哥让你等着,别进去。里头有人动手了,我去叫两个能制住他们的人来。”对方说完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动手了?
在二连浩特亲眼见过他以一敌十几个流氓,那时也怕,是怕他受伤。可在这里,倒更怕万一他下手不知轻重把人伤了……
归晓想去看,方挪了半步就踢上了脚边的塑料袋。
袋子里的东西扑棱着,竟滚出来两条大活鱼,鱼身上水淋淋的,在泥土地上这么翻了两下就裹了层脏泥。归晓去捡鱼,秦小楠也帮着捉,俩人折腾半天才算把那两条脏不溜秋的东西重新塞回去,可也弄了满手的水和泥。
归晓看自己这狼狈样,再去看小孩:“怎么还买了鱼?”不是有条小草鱼吗?
“路叔叔说要买回来备着,万一你想吃大鱼,怕没有。”
归晓心一轻,没吭声。
俩人钻进传达室和老大爷要了盆热水,把自己手和衣服上泥都弄干净了。再出来,又是半小时过去,路炎晨还是没出来,倒是又来了两辆车。
“小姨子!”车上人跳下来叫她。
归晓被叫得愣住,险些没认出来那是海东。
眉目和五官都变化不大,但精神气明显是变了,没有当年那股痞气,倒更像归晓平时外头出差碰上的那种土老板。他看上去并不清楚归晓在这儿,挺高兴和她寒暄了两句话:“我先进去,我们村几个小刺儿头在这儿惹事,我去帮路晨教育教育。一会儿细聊!”
海东带了几个兄弟这一来,事情处理的利索又解气。
路炎晨和没事儿人一样出来,拎了几个袋子带着归晓和秦小楠进去时,海东正叼着根烟,跨坐在厂房大门口的一个临时搬出来的板凳上,去看面前双手抱头蹲下的三个小年轻:“倒是真都出息了哈,也不问问这家修车厂是谁家的?”
“海东哥,我们就是想早点儿提车……”
“少他妈废话,”海东懒得废话,见路炎晨经过,夹着烟的手指他,“叫晨哥。”
此起彼伏的“晨哥”。
路炎晨眼睛都没斜一下,迈进厂房。
归晓不知怎地,忍不住笑,好像都有几百年没见过海东狗仗人势,路晨冷眼旁观的那种画面了。海东见归晓这么一乐,似乎也牵动了对过去的回忆,心情倒好得很,狠狠刮了下蹲在最前头的小子:“还不走?”
三个人如临大赦,点头哈腰地起来,不停说着“有空吃饭啊,海东哥”,“海东哥最近生意做得大,也别忘了同村儿的弟弟们”,“海东哥给晨哥捎句话,我们摆酒谢罪,谢罪”……归晓没再往下听,追上路炎晨。
秦小楠被路炎晨打发去屋里做练习册了。
她找到厨房,路炎晨正不慌不忙卷了袖口,将弄脏的鱼倒进水池子,冲洗干净。
一时间,小厨房里只剩了各种单调的声响,刮鱼鳞,剪刀丢进池子,洗菜,刷锅……归晓就和过去一样,旁观他弄这些,也插不上手。
她将头抵上门框:“我不去的话,也要亲口和你妈说一声吧?”
路炎晨拧开水龙头,就着那刺骨的自来水,打肥皂将自己手心手背里里外外都洗干净,摘了绳上挂着的毛巾,擦干一双手:“不用,我会和她说。”
他忍让是必须的,而归晓不必在这上面受一丝一毫的委屈。
“鱼想怎么吃?”他突然问。
“这是什么鱼?”
“桂鱼。”
归晓脑子里蹦出来第一个念头:桂鱼好贵。
自从他昨晚结了那段饭钱,归晓就始终心里不舒服。那顿饭是她特意让表弟找了贵得地方,心甘情愿要送上门去给表弟夫妻狠宰一顿的,没想到最后是路炎晨买了单。归晓听服务员一说就赶紧要了发票,说是要报销,其实是为了看总价。发票拿来,表弟夫妻也看得咋舌,直夸路队真是出手阔绰。表弟这么一句夸,让她更不舒服了。
可又不能直接说:路晨,你以后钱的事儿都放着别管,让我来,等你缓过来再说……
那条去了鳞鳃,洗净沥干的鱼还在等着宣判。
她暂时收回思绪,想了想说:“松鼠桂鱼吧。”
……
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挑嘴,是真不嫌麻烦。
路炎晨似乎是暗叹了口气,正瞧见外头解决了小刺头们、满脸堆笑摸到厨房来邀功的海东,从裤袋摸出张票子,丢出去:“去,买包淀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