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出她在讽刺自己,程垚也不接话,但又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确是事实,每月他只管把银钱交给老仆春良,一应起居吃食他便不再过问。他本就是个不讲究吃穿用度的人,每月四两银子,虽不算多,但他们仅仅主仆三人,想来肯定是只多不少。多出来的银钱他也从来不过问,只当是贴补给春良,他们父女两人跟着自己颠沛流离甚是不易,他心里很是明白。
见他不做声,祁楚枫只是笑眯眯地斜睇了他一眼,问道:“程大人,戍边兵士每年的军饷是多少,你总该是知晓的吧?”
“每年十五两银子。”程垚答得很快。
祁楚枫点头:“朝廷每年应该拨给烈爝左军多少军饷,程大人想必也心中有数。”
“按规制,每年一百二十万两。”
“不错。”祁楚枫转向他,“那么去年朝廷实际拨了多少银两,程大人可也知晓?”
程垚如实道:“圣上向我提过此事,因为东南战事吃紧的缘故,去年的军饷确实有所欠缺,只拨了一百万两。”
“你听他胡……”祁楚枫话到嘴边,意识到程垚正是圣上派来的人,硬生生刹住,笑容勉强,“实不相瞒,圣上口中的一百万两,经过兵部那些大老爷的手,到我手上已不足六十万两。”
程垚脸色微变:“六十万两?”
祁楚枫冷眼旁边,见他惊诧之意不似作伪,方才收回目光,道:“程大人若不信,军中的账目清清楚楚,程大人想看,随时都能看。若是生怕我作假,就是想看去年、前年、大前年的也都使得。”
程垚确实有心想要弄清楚烈爝军的账目,也知此事不易,需得从各方面下手才能弄明白。万万没想到,祁楚枫竟然主动提起让他看账目。
“顺便说一句,前些年的军饷也都不足……”祁楚枫行在前头,转头看向他,耸耸肩道,“这些年,就没有哪一回是痛痛快快给齐过。”
程垚心底有些惊愕,军饷毕竟数额巨大,有时无法一次性给齐也能理解,但若接连几年都没给齐过,且相差数额巨大,为何此事圣上对自己只字不提?他继续往前走,跟上祁楚枫,心中暗忖她的话只能暂且一听,只要没有真凭实据,就不能尽信。
“既然没给齐,将军为何不向圣上讨要?”他问道。
“你以为我没要过,为了要钱,我都上了多少折子了。”祁楚枫道,“我哭穷,圣上也朝我哭穷,要我体恤朝廷艰难,要我共克时艰。前年说是渭水决堤,国库空虚,只能先从兵部调一笔款子过去;去年说是东南战事,粮草吃紧,兵部直接就把款子划过去了……年年他们都有道理,我还能怎么办?”
程垚语塞,皱眉思量。
祁楚枫拍拍他肩膀,笑道:“程大人,你既然来了北境,就是我烈爝军的人了。以后也别见外,咱们共担风雨。我寻思着,你颇受圣上重用,以后这上折子要钱的重任就托付给程大人吧。”
程垚一愣。
此时正好赵暮云领着一小队兵士从不远处经过,看见祁楚枫与程垚,便上前见礼。
“将军!程大人!”赵暮云规规矩矩施礼。
祁楚枫看着他身后那群兵士,个个脸上的笑意虽敛了些许,但还是看得出乐得很,再看他们本来要去的方向,一下子就猜出来他们要去何处,笑道:“我都差点忘了,今日是十五,怪道个个都憋着笑。”
赵暮云转头看向身后的兵士,兵士们没再憋得住,个个笑颜逐开。赵暮云自己也笑了。
“将军,程大人!晚上过来一起吃。”赵暮云热情邀请道。
程垚不明就里,直觉便要推脱:“不……”
“好啊!”祁楚枫打断他,替他应了,“晚上我和程大人一块过来。”
赵暮云笑道:“好!我给两位留一壶好酒!”说着施礼告退,领着那队兵士往东南去了。
估摸着又是军中同僚饮酒,上回被车毅迟灌得不轻,程垚自然不愿再去,皱眉看向祁楚枫,又不好发火,压着脾气道:“在下不善饮酒,晚上就不与将军同行了。”
“那怎么行,我都答应了。”祁楚枫笑吟吟道,“你若不去,人家还当你是在摆架子呢。”
“将军……”
“再说,你昨日不是想问我屯田的事情吗?今晚你去了便能知晓大半。”祁楚枫笑眯眯道,接着往前行去。
“将军难道自己不能解释清楚?”程垚喊住她。
祁楚枫转头望向他,微微挑眉,目光清澈见底:“我说了你就会信吗?”
程垚一怔,说不出话来。
“凡事眼见为实,我也不怪你。”祁楚枫微微笑了笑,“只是等到看明白所有的事,程大人你何去何从,也别叫人失望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