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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郡主将周围人神色收进眼底,随后也抬首看向了少年:“世子也擅这个?”
“郡主这可放心,世子少有不善之事。”
汝阳夫人见少年不语,便为他解围接话。
等看到郡主依言将那雕龙之事交给了世子,她便起了身,“难得世子要雕龙刻凤,可惜我如今目中浑浊,看不清楚,又身乏神困,得去歇下了。”
她向小郡主行礼告了退,接着抬手止住了隋征的搀扶,“阿征,你留下来为世子掌灯,也代我看一看他这精湛技。”
隋娘子笑着应了。
这一列事本是为了让小郡主不再喝药。可汝阳夫人一走,小郡主却立马将那碗药喝了个干净。
“隋娘子勿怪。”
她放下玉碗后便勾住了隋征的指尖,声音温柔极了,却又带着股倔强劲儿,“我知你是关心我,但明天还有一整日的仪式,到时,站在我我面前的是无数永济州的百姓,我不可在他们面前露出病容,一丝一毫都不行。”
隋征正要开口应答,她的身侧,陆云门从随身所系的囊袋中取出了一小纸包,放到了郡主搁下的药碗旁。
郡主打开后,见是个石蜜块,便笑着道谢,吃进了口中。
隋征微怔,向陆云门望去。
少年立得端正,面色平静如常,但他看向郡主的眸子中却有种令人不易觉察的专注。
隋征目光闪动片刻,收紧了伸在袖中的手指,脸上的笑不自觉地淡了下去。
——
陆云门刻完金龙后,聚在一起的大家便各自回了房。
之后,夜深寂静,川水潺湲。
一直没有熄烛的小郡主很快听到了轻轻的叩门声。
她推门而出,陆小郎君正立在廊下,濯濯如春月柳。
想到这是自己的东西,一见到他,小郡主便想要笑。
但忆起他在船上说的那些和心疼有关的话,她还是忍住了笑,在招他进屋后先朝他叹气:“我已经眼睛疼了,所以耳朵只想听些好听的话。”
“你看。”
说着,她凑近他,那双总是亮盈盈的双目中真的仿佛遮上了一层白雾,灰扑扑的,光都散了。
这太像目生障翳了,一个不好,便会终生都留下遗症。
但少年独自压下了他的担心,只是轻声问她:“视物很不清楚吗?”
“嗯。而且越来越不清楚了。”
小郡主眯着眼睛,在一片模糊中费劲地找到了小郎君的。她昂着头,仰身贴到他的面前,用力地眨巴着双目,似乎想要找到什么,眼睫很快就变得潮乎乎。
“不行不行,真的看不清了,怎么都找不到你眼睑里藏的那颗痣。”
“别用力眨眼。”
少年将一片烧得焦黑、还差一点就成了灰烬的纸片放在她身边。
“它落在自东起、第七座长信宫灯的宫女足边。”
说着,他取了他带来的冰石,用帕子包着,想为她敷眼:“是要去找章铎?”
小郡主看了眼那张没能烧尽、但上面早已没了字的纸片,随后抽走了发间的细竹,垂着满头乌丝,熟练又自在地躺到了他的膝上:“陆小郎君神机妙算,我什么都没同你说过,你却主动在汝阳夫人面前提了要带我一起去找章铎,此时还用来问我?”
汝阳夫人目赤生翳、要前去河东找章铎医治的消息,的确是陆云门告诉她的。
但她只是听了,却从没透露过一丝自己的打算。
可他还是不过须臾就猜到了她的念头,帮她达成了目的。
见她在笑,少年动了动,让她能躺得舒服些:“那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小郡主:“要。”
“好。”
“好?”
仍旧什么都不问,就这样任她利用、随她肆意妄为?
少年仍道:“好。”
“好。”
小郡主也应了一声,将手中的竹枝插到了少年的髻间。
这时的小郡主还笑得欢畅,但第二日,在靠着那碗压着病的烈药度过仪式、登上船后,她的眼疾就排山倒海地发作起来。
不过从甲板走进舱房的这点工夫,她的眼睛便笼上了浓重的灰白雾气,乌重重地压着,瞧着甚至有些许骇人。
隋征为她看了几次,听到她低声说“疼”,却也只能为她开些镇痛易眠,盼着她在船上睡着后能舒服点。
便是汝阳夫人听了隋征的形容,面上都露出了凝重色,直吩咐船上人一刻不要耽误,快些去往河东。
喊疼时,陆扶光其实没有说谎。
她的眼睛非常疼。
因为疼,她的脾气也变得极差。
隋征在屋中陪伴她时,她尚是一副不失皇家仪态的坚强模样,便是额上都疼得沁出了薄汗,也始终蹙眉强忍着,就是在隋征出门时,她都不忘柔声地多谢她费心。
但屋中一旦没了外人,她的面色刹那就阴冷了下去。
她不痛快,周围所有无法让她痛快的人便都不可能痛快。在侧的婢女也侍奉了她数年,深知她的秉性,看到她的神色,顿觉猛兽利爪贴上喉间,额头紧紧贴地,两股战战,大气不敢出。
因此,当她看到陆小郎君进屋时,那婢女简直如获新生般,险些要掉出眼泪了。
果然,听到小郎君进来后门扉关合的轻响,小郡主马上睁大了她已经彻底灰蒙下去的圆眼睛,出声让侍女出去,随后就高高地向上举起手,终于抓住了小郎君伸来的手腕。
然后,就像咬到了猎物的豺,她再也不肯松开!
“不准走!”
感受到了少年想动,她将身上帔子扯下,死死系在了他的腕上,又将帔子在自己的手中收紧了几圈。
“你为什么才来?在船到东都靠岸前,我绝对不会放开你。你要照料我的一切,要一直看着我、陪着我,我想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你若连这些都做不周全,就不必再拿什么姓刘还是姓吴地来做饵,我绝不再信!”
她说着就咬住了他的手臂,如同在发泄戾气一般。
从她身上漫出的药的苦气浓得仿佛狐的九尾,细细密密缠住少年的腰颈四肢,越勒越紧。
“我知道了。”
她的这个样子,只有他能看到。
想到这一点,他就无比满足。
少年静静地垂首,入定般地,一瞬也没有错眼地望着她,“我不会离开,就在这里陪你。“
折腾着陆云门,小郡主不安稳地时睡时醒,但因病痛而生出的那股邪劲儿倒是消去了不少。
夜最沉时,她完全不想睡了,想到夜末时分他们就该到河东下船,她索性早早地更衣梳妆,要陆云门带她去船头吹风等着。
就在她眼睛能看到的只剩下一点光影时,陆云门护着她出了船舱。船正破浪逆流而行,因此刚一踏上甲板,河东域的寒冽之气便猛地扑来。
随着寒风一起迎来的,是秉烛夜行的隋征。
“外面天冷,郡主怎么出来了?”
看到两人,她略有惊意,说着就欲脱下自己的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