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声笑宛如夜枭,尖利刺耳。
若在夜里,必定瘆得人头皮发麻。
那莽夫就立在一旁,此时被她骇了一跳,缓过神来后登时怒目喝问,“你笑什么!”
阿拉珠眸中凝泪,人却笑着,“早就听闻中原有‘墙倒众人推,鼓破万人捶’的说法,你看看,人情果真比纸还薄啊,可笑!可笑!”
(所谓“中原”,意为“天下至中的原野”,古代指天子居住的地方。上古时期的王朝大多在此繁衍生息,绵延百代以上。如夏朝国都斟鄩,商朝的西毫、傲城,皆在这一范围。而周王朝历时八百年,洛阳亦是当之无二的国都。因此《诗经》里有:“漆沮之从,天子之所。瞻彼中原,其祁孔有”。)
卫太后傲然立着,那张苍老的脸嗤笑不已,“苦寒之地待久了,难得竟悟了一身狡诈的好本事。”
言语之间,颇是不屑。
想来,原是卫国公主的老妇人到底是瞧不上那出身荒蛮北地的羌人。
阿拉珠捂住伤腕,冷哼一声,挑眉揶揄起来,“卫太后如今已经不是为良原君鞍前马后的时候了,那时候奔走钻营,一心要杀大公子,而今吃不得北苑的苦,又开始投诚乞降了?”
哦,阿拉珠真是个聪明人呐,她先发制人,话里话外都在提醒着兰台的主人——
卫太后曾与良原君一起,在九重台前起兵围杀。
但卫太后又是什么人,她是前朝余下的王者,这样的场面也不知都历经了多少回了。此刻她闻言大笑,“吾曾做过什么,远瞩都知道,吾亦敢认,坦坦荡荡,没什么好隐瞒的。”
继而陡得声色俱厉,干枯的手指着阿拉珠扬声诘问,“反倒是你!偷奸取巧!包藏祸心!借家宴之名进桂宫数次,为的是什么?你可敢在远瞩面前亲口招认!”
阿拉珠哑然失笑,“都知道万福宫与桂宫不合,我是万福宫王后娘娘的亲外甥女。我与姨母一条心,姨母不喜桂宫,我亦不喜桂宫,我避桂宫而不及,您说,我去您的桂宫干什么?”
卫太后冷下脸来,一时生了恼,气得声腔发抖,“羌人狡诈!为杀远瞩,你密令五百羌人从密道潜进王宫,妄图借扶风之手合围远瞩,残杀嘉福!怎么,这等瞒心昧己的事儿,才过去月余,竟都忘了?”
阿拉珠看似十分不可思议,“卫太后怕是年老糊涂了,这说的是什么鬼话?我是大公子八抬大轿迎进来的夫人,又是王后娘娘亲口认下的中宫!什么围杀公子,于我有什么好处?真是天大的笑话!一个要杀公子的人,公子可会信你的鬼话?”
卫太后冷笑连连,“阿拉珠,你当吾这个老婆子,一点儿后手都没有么?”
阿拉珠顿然一怔,竟一时没有说话。
她心里大抵正在计较,在盘算,亦在戒备与观望。
无人知道那老妇人的后手到底是什么,你瞧,廊下的宾主二人亦在冷眼旁观。
恍恍然那老妇人好似又回到了去岁的桂宫,举手投足皆是一国太后的尊贵气度,开口时亦是掷地有声,“你当自己有多聪明,不过是吾年轻时玩剩下的。”
话音才落,竟自袖中取出了一小块丝绢。
丝绢上究竟写着什么,小七并不知道。但阿拉珠见之,竟乍然起身,踉跄地扑上去就要伸手抢夺。
那必是事关她生死存亡的丝绢,因而她拼死也要争来抢来。
可惜她身边再无一人可用,昔日守在朱玉楼的北羌武士早被兰台的主人一步步清理了出去,而今想必与小羌王一样,早就贪花恋酒,纸醉金迷,醉死在美人怀里了。
惜哉!
哀哉!
那羌夫人才将将起了身,一旁的裴孝廉已如大鹏展翅,先一步将她的脖颈扼在了肘间。
那莽夫身形高大魁梧,力道极大,羌夫人在他手中好比一只待宰的羔羊,任由她挣扎扑腾,都扑腾不出莽夫的手心。
那老妇人上前数步,将丝绢交给了廊下的人,“这丝帛是你的好夫人暗中调兵,密令羌人冒充虎贲军围杀你们父子的铁证。”
阿拉珠脸色惨白,失声叫道,“表哥!是伪造!是这奸婆子伪造了珠珠的笔迹!这奸婆子用伪造的密令胁迫珠珠出兵!表哥是珠珠的夫君,是珠珠的天!珠珠怎会有围杀夫君的心思!珠珠冤枉!珠珠冤枉!”
她说着说着便口不择言起来,卫太后哂笑一声,不由地反唇相讥,“用到吾的时候,低声下气地叫吾一声‘太后娘娘’,如今要自保,吾反倒成‘奸婆子’!这就是羌人,永远不会与燕人一条心。”
小七怔然,若果真如卫太后所说,便可知古人的话没有错。
以权利合者,权利尽而交疏。(出自《史记·郑世家》)
阿拉珠脸红筋暴,不知是因气恼生红,还是被那莽夫勒得喘不过气,整个人似一头被激怒的孟极,险些要炸起毛发起颠来,咬牙切齿瞠目叱道,“奸婆子!你与良原君一样,好一招颠倒黑白的把戏!见北羌大势已去,便过来反咬一口!你想倒打一耙,大公子岂会信你?岂会信你一个叛国佞臣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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