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2章 第二十四朵雪花(十五)(2 / 2)

了了 哀蓝 9623 字 16天前

简朴荣自己被砍了腿,又白发人送黑发人,祖业看似是保住了,却也什么都没了。

从那之后,曾经的第一船匠便成了个脾气古怪疯疯癫癫的怪老头,简家一朝落难,满足了看客们的好奇心,再加上子嗣凋零,只剩下当时年纪尚幼的简伏丹,爷孙两人便自此相依为命。

大难之后,也不是没人来寻简朴荣,毕竟他是腿断了,手上的技艺又不生疏。退一万步说,以他的本事,哪怕是收徒也多的是人拜师,但简朴荣似乎因那场灾难磨灭了精气神儿,自此一蹶不振,别说是造船,就是听见有人跟他提船,他都要发火。

“……所以我说服不了阿爷帮你们造船。”

简伏丹语气快速又很平淡地讲述了自家的往事,她对此没有什么伤痛,也不怎么感觉怀念,因为多年来的清贫生活早已让她逐渐习惯。

陶澜就很想怼回去,你不能说服那老头你来干嘛,纯粹浪费我们时间不是?

谁知简伏丹话锋一转:“但如果可以,希望你们能给我这个机会,让我来试试。”

提到真正的来意,简伏丹终于有了情绪浮动,她不再像之前叙事时那样冷静理智,而是透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渴望:“真的,我技术很好的,我爹不成器,阿爷没出事时,都是带我进造船厂的!这些年他虽然不许我再提这些,但我翻看家传图纸时,他也权当不知道……”

说着说着,简伏丹握紧了拳头,她真的很希望能够得到这份活计,“我可以只要市价工钱的一半!不,三分之一也可以,请你们让我试试吧!”

她有一副好手艺,却没有施展的地方,晴水府此地极为重男轻女,别说是让女人造船修船,就是出海都是禁忌,只因此地渔民迷信于女人上船是为不祥,若是让女人摸了船,造了船甚至修了船,一旦出海必然要沉。

往前了数个几十年,甚至有向海神献上新娘的恶臭习俗,直至帝王掌权,才废除此项糟粕。

简朴荣从前带简伏丹进造船厂,许多船匠都对此表示不满,若非那时她是个小孩子,简朴荣又没有特意教她技艺,怕是连造船厂的大门都跨不进去。

简朴荣妻子早逝,简伏丹的父亲又是个混球,赌红了眼从简朴荣这拿不到钱,连老婆孩子都能卖,简伏丹的母亲因此大病一场,没过几年便撒手人寰,整个简家就只剩下她们爷孙俩。

刘敬诺已经被说动了,她情不自禁想要为简伏丹说好话,陶澜也有点意动,只有纳兰茗还在心中估量简伏丹的话是否可信。即便可信,到底年纪太轻,技艺水平恐怕难与成年船匠相比,她们此番离京可不是在玩过家家,而是要当真出海,面对狂风大浪的。

也就是说,要将自己的性命托付给简伏丹吗?她有那个能力吗?

只不过讲述了个悲惨的故事,看起来也勉强算是真诚,但凭借同情换来的信任可不长久,这世上多得是表里不一之人。

饶是心思百转千回,纳兰茗也没有发表意见,她素来谨慎惯了,公主又不是个能轻易被人说动的性子,其余两人明显动了心,这种情况下贸然反对,无疑是吃力不讨好。

廿九更不会发表意见,她只是随行侍卫,职责是听从公主的命令,护卫公主的安全,其它事一概不插手不开口。

最终,了了道:“口说无凭,想要这份活,看你自己能力。”

简伏丹闻言,简直两眼放光:“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她这次出门并非空手,简朴荣垮下来后,造船厂值钱的有用的器具早叫人抢空了,惟独剩下简家家传的一套工具,如今已被简伏丹偷偷带了出来。

她并不是个擅长言辞的女孩,能主动请求并表明自己,已是鼓足了勇气。

预备出海用的大船已经停靠在一个码头,附近的渔民都很好奇这是哪个大户人家的船,在这里停了好些时日也不见动静。

非禁渔期时,码头总是人来人往,先前廿九带着一行人寻找可用的船匠,一直没有过来,此番到了地方才发现,大船附近,怎么还有官兵?

见她们走近,最前面的几个官兵极为不耐烦道:“干什么的?没看到这里有船?女的都往后退,别往这儿靠!”

语气十分地不客气。

船是五日前送来的,一同出海的人选早已确定,都被了了分别派遣去采购物资,卖家保证会在她们交接前一直守着,不过,这是怎么个守法?

大公主虽暗中着人安排船只,却并未泄露身份,因此卖家根本不知晓买了他船的不是什么吃饱了撑着的富家公子哥儿,而是金枝玉叶。

像这样的大船,极少有人会买,因此一停靠在码头便有人注意到,并传达给了本地官府。

这些守在这儿的官兵,就是等船主人到了,请她去喝茶的。

说是喝茶,其实是打秋风,这样大的船都买得起,不得支付点好处?当然了,官府也有名正言顺的说法,叫“出海税”,还有“停靠税”。

见这一行人是四个小孩加一名大人,还都是女的,这些守船待肥羊的官兵自然没将她们与船主人划上等号,以为是路过来瞧热闹的看客,毕竟这样的大船着实少见。

了了也没想到,她没去找本地官府的麻烦,反倒是他们主动朝她的枪口上撞。

本来慎刑司已将此事往京中传达,想来帝王不日便会派遣钦差前来处置,可架不住有人好端端地嫌弃自个命太长前来寻死。

“说你们呢!”

见这几人竟还敢往前走,官兵们可不管里头有没有小孩,上手就要来推,哪知爪子刚伸出去,尚未来得及碰到了了一根汗毛,便觉一阵剧痛,竟是被削掉一大块皮肉!

廿九转着手中小巧精致的蝴蝶刀,轻轻一笑:“你该庆幸这儿是晴水府。”

若非她们不欲暴露身份,或是能以慎刑司的名头行事,此时落地的便不是皮肉,而是这一双脏手。

慎行卫大多佩戴雁翎刀,雁翎刀也几乎便是慎行卫的象征,但廿九更擅长用蝴蝶刀,她随身携带两对蝴蝶双刀,一对长一对短,长的分别绑在两腿,短刀则藏于袖中,削铁如泥,见血封喉。

刘敬诺一脸跃跃欲试:“廿九姐姐,若是打架,无需你动手,这群饭桶,我一个人就打得过了。”

官兵们听在耳中,简直感觉匪夷所思,这青衣女子如何便不多说了,怎地连个小孩都敢大放厥词?

刘敬诺什么兵器都会用,她最爱的是一根狼牙棒,因为出来“闯荡江湖”,离家前她特意用她阿耶跟她哥哥的衣服将狼牙棒包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再用刀带系在背后,一副小侠模样,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这狼牙棒乃精铁所制,是阿娘在她回京前送她的礼物,刘敬诺可舍不得留在家中。

廿九也觉着小孩儿历练历练没什么,慎行卫们哪个不是这样过来的,于是很大方地抬手:“请吧。”

结果刘敬诺哼哧哼哧半天,脸蛋涨得通红,求助道:“那个……我解不开了。”

绑得太多层,每一层还都打了结,哪怕是活结,等她一个一个解开敌人也跑得差不多了。

陶澜与纳兰茗无言以对,只得蹲下来帮忙解活结,这一幕实在愚蠢,廿九忍俊不禁:“之前我就提醒过你,狼牙棒不能这样携带。”

非要背在背上是显得很有江湖气,但不怕戳屁股啊?

她将人给伤了,却还这般谈笑风生,在此地作威作福惯了的官兵哪里咽得下这口气,纷纷拔刀相向,好在有了两位朋友的帮助,刘敬诺成功抽出自己心爱的狼牙棒,她兴奋得紧,挥舞着兵器便冲了上去——

官兵们完全没把这小孩当回事,直到狼牙棒击中大刀,被震得虎口发麻才反应过来:这小孩力气怎地这样大?!

刘敬诺在西北时可是打过狼的,狼不比这些脑满肠肥的官兵凶恶?他们个个身型肥胖动作笨拙,一看便知平日里没有操练,吃得猪猡一般,稍微动两下便喘个不停,圈里养的猪都比他们勤奋。

狼牙棒砸在身上痛楚无比,刘敬诺身高比不得成年人,因此专门往官兵们的下三路打,她灵活得像个猴儿,每次击中都是一声惨叫,绝对不致命,但却是一种可以直接入宫当太监的打击。

廿九在边上看着,时不时出声指点两句,当地官府可能没想到船主人如此胆大包天,竟敢袭击官兵,因此派来的人也就七八个,压根不够刘敬诺捶,她将这些人一个摞一个击倒在地,再踩着他们的脸往上蹦,坐在最上面那人的肚皮上,扛着狼牙棒哈哈大笑,恨不得阿娘就在此处,来瞻仰爱女雌风。

何等恶人做派!

码头来来往往的人们全都停下,目瞪口呆,一直跟在了了身边的小公主不由得露出艳羡之色,她也好想试试看!

陶澜很是看不惯刘敬诺这样出风头:“差不多得了,赶紧下来,能不能优雅一点?”

纳兰茗默默地往旁边侧了几步,希望不与刘敬诺处于同一画面内,她想她果然还是更适合玩阴的,这种血肉横飞哀鸿遍野的场景着实毫无美感,令人眼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