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望着眼前破破烂烂的地方, 尤其是还没进入就能瞧见的屋顶上的大洞,原本满心兴奋的刘敬诺大脑忽然变得冷静不已,她问了了:“这里真的是造船厂吗?”
了了看着手中纸条:“应该。”
陶澜忍不住吐槽道:“就算真是造船厂, 这样的破地方, 能有什么厉害船匠?”
纳兰茗默默不语, 因为她的想法跟陶澜一样,就不用再说第二遍来刺激公主了。
旁边是做便衣打扮的慎行卫, 她轻咳一声道:“女郎,情报不会有错的,这家造船厂里的确有经验丰富的老船匠。只是出于某些原因, 船匠守着这座已经荒废的造船厂。”
对于慎刑司的情报系统, 了了还是比较信任的。
不曾想一只脚刚跨过门槛,迎面飞来一样暗器,幸而慎行卫抬手挡过, 因公主有危险,她身上登时有了杀气,连胆子最大的刘敬诺都为之一颤, 心想廿九姐姐平时瞧着脾气很好,一冷下脸来却气势惊人。
其实那并非什么暗器, 而是一个豁了口的碗,扔东西的是个干瘦老头,见是外人, 一张老脸拉得比鞋拔子还长:“你们是谁, 谁让你们进我家的?出去!通通都给我滚出去!”
他态度这样差, 陶澜第一个不答应:“你出手伤人怎么不说?倘若这碗砸中了我妹妹, 你赔得起么!”
老头才不管来人是谁,直接操起旁边的扫帚, 一副要赶人的模样。
他这么一动,众人才发现他身体有恙,因是坐着才不明显,两条裤管空空荡荡,竟是自膝盖以下全没了。
“你是简朴荣?”
老头一听这个名字,变得愈发暴躁:“不认识!赶紧从我家滚出去,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了!”
“瞧你这话说的,刚进门那直接砸来的碗够不客气的了,你还想怎么不客气?”刘敬诺撇嘴。
她胆子大,最先靠近老头,廿九时刻紧盯着老头的动向,对方一旦有一丝一毫意图袭击公主的想法,必然会在动手那一刻率先断气。
刘敬诺跟在珍兽园围观白鹿一样,绕着干瘪老头转了两圈,这老头看着又瘦又小,眼神面容又较为刻薄,身上衣衫却很干净,只是造船厂太大,许多破损的地方无力修补,因此周遭的环境看起来才这样差,实际上收拾得挺齐整。
纳兰茗更多得则是注意到整个住处的摆设,看得出来老头并非独居,而且与他同居之人年岁应当不算特别大,便悄声同了了说了自己的发现。
“廿九姐姐。”
刘敬诺揪了揪廿九的衣袖,“这边渔民多,造船厂跟船匠也多,这个不行,咱们就换一个呗,万一他使坏在船上做了手脚,害我们葬送鱼腹该怎么办呀?”
如今她们位于大曜国土最南边的晴水府,本地百姓大多以打渔为生,有大公主暗中相帮,船很容易到手,但了了并不满意,因此才想要找个有能力的船匠按照她的想法来改造。
晴水府离京城太远,又是出了名的穷地方,慎刑司在此处虽有网点,但到底不如繁华之地消息来得灵通,这简朴荣曾经号称第一船匠,是个极有能耐之人,据说他造的船,曾经让经历了恶鬼海域的渔民平安归来。
这造船厂也是简家的,可惜简朴荣后继无人,他年轻时可谓风头无两,结果却得了个吃喝僄赌样样不落的败家男,好好的家业败了个精光不说,连祖传的造船厂都叫人给砸了,简朴荣自己也被催债的打断了腿,自此一落千丈。
其余船匠不是没有,却都不如简朴荣厉害,毕竟能够穿越恶鬼海域的船,迄今为止除了简朴荣,再无人造得出来。
她们说话没避开老头,简朴荣自然是听见了,他怎么可能帮这些人造船,他连路都走不稳妥,早已是个暴躁无能的废人。
了了也没对简朴荣抱有希望,她淡淡地说声走了,便转身离去。
其她人立刻跟上,廿九迅速过了一遍有名的船匠名单,盘算着接下来要如何筛选能让公主满意的人。
巧的是,她们刚出造船厂,迎面走来个赤着脚,背上背着鱼篓,两手也拎着篮子的清瘦少年。她肤色黝黑,这是常年生活在海边的渔民特有的模样,头发绑成一条马尾辫垂在胸前,身上散发着一股极其浓烈的鱼腥味。
陶澜想要以袖捂鼻,忍住了。
少年见到这群陌生人,便问:“你们是谁,是有事找我阿爷么?”
刘敬诺忍不住说:“里面那个怪老头是你阿爷?”
见少年点头,她便同情道:“你受苦了。”
少年沉默片刻,往造船厂里看了两眼,正想说话,里头传来简朴荣大吼大叫的声音:“丹子!你跟她们说些啥!还不赶紧烧饭!天不亮就出去疯,是不是想把我这个老头饿死,从此以后你就没累赘了!”
少年便低声道:“如果是想找我阿爷造船的话,你们下午再来,我在码头那里等你们。”
说完便拎着东西快速往造船厂里头走去了。
众人又走了几步,还能听见简朴荣吆喝叱骂的声音,陶澜皱眉道:“这老头是不是有什么毛病,要是不满自己站起来说,干嘛吼自己孙女。”
纳兰茗道:“他骂得哪里是他的孙女,分明是我们。”
廿九捉住想要转道返回教训臭老头的刘敬诺,询问了了:“女郎的意思呢?”
了了:“依她所言。”
陶澜:“就冲那老头的态度,即便他被说服了,我也不想用他。天底下船匠多得是,他以为他是独一无二的不成?”
在这之前,她们其实还见过几个出名的船匠,但都不能令了了满意。
这是自然的,她可是开过战舰使用过星际战斗系统的人,即便因为环境限制放低了要求,所见过的几名船匠依旧远远达不到应有的水准。
从造船厂往外走的一路,能看见好些疍民在岸边做交易。
与渔民不同,疍民没有房子,从出生到死亡都生活在船上,因为卑贱,甚至不被允许与岸上的良家女男通婚,虽然终日采珠,却始终贫穷困苦。由于没有土地,疍民必须采珠以交赋税,再经层层盘剥,一年到头落不下几个子儿。
晴水府这边的知州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疍民与渔民交易,本不是什么稀奇之事,这位晴水府知州却是位人才,他在各处设立了专门的交易码头,并且收取极高的费用,任何私下交易都属于违法,一旦被抓到,轻则锒铛入狱,重则掉脑袋,以此逼迫疍民献珠,敛财无数。
大曜有海禁,疍民渔民们并不敢过度深入大海,尤其是还有一片吃人的恶鬼海域,知州大人可不管这些,他只知道,越往深了去,宝贝越多,至于这些贱民的命,谁会在意呢?
他还要靠这些宝贝往上打点,使自己官运亨通,早日调回京城呢。
不必怀疑,陶谏向帝王献上的那株价值连城的血珊瑚,正是晴水府知州所奉。
陶澜与纳兰茗在京城长大,从未想过世上竟还有如此贫穷落后之处,尤其是陶澜,她最初得知本地疍民以采珠为生后还很羡慕,觉得疍民们一定十分富有,亲眼目睹后大失所望——疍民们无论女男,一个个都是瘦条条的,眼神疲惫麻木,仿佛提线木偶。
中午一行人在码头附近的一家饭馆吃了午饭,之后没多久,上午见的那个少年便赶来了。
她显然特意打点过,那身脏兮兮沾满淤泥又透着鱼腥味的衣裳换掉了,麻花辫也重新梳过,脚上套了一双半旧不新的布鞋。
即便如此,那股子腥气是经年累月的,海边淡水珍贵,少年不可能来回搓洗,是以身上的腥气久久不散,陶澜几次都想捂鼻子,可公主没有这样做,刘敬诺也没有,连最讲究礼数的纳兰茗都没有,她怎么能不合群呢?
少年简洁介绍了下自己。
她叫简伏丹,是简朴荣的孙女。
简朴荣是个撞了南墙都不回头的老顽固,当初简伏丹的父亲因好赌被追债,债主带着打手跑来要抢造船厂,那时简朴荣还是晴水府第一船匠,简家造船厂风头无两,谁看不出来赌债只是旁人想抢造船厂的幌子?
为了守住这份祖业,简朴荣死活不肯答应交出地契,哪怕两条腿从膝盖被砍断也咬死不愿意,债主便带着人当着他的面将简伏丹的父亲切掉了十根手指头,又打去大半天命,之后简伏丹的父亲没能熬过去便死了。
造船厂虽没抢走,却也被那群恶人砸了个痛快,里头值钱的东西全叫拖走,最后剩下的不过这一方地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