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迎红根本来不及反应,一块帕子就塞入了她口中,紧接着,她脖颈后剧痛传来,整个人就昏死了过去。
霍檀看都没看她一眼。
外面天气冷,他出去走一趟,身上的汗水几乎冻冰,现在倒是觉得舒服一些。
可里热外冷的滋味实在难受,他让宿明金用毯子裹住顾迎红,把她直接关进柴房。
宿明金沉默地把顾迎红拎走了。
等两人身影消失,王虎子就拖着水车,往堂屋里走。
“九爷,这水太冷了,会生病。”
霍檀摇摇头,知道:“快一些。”
王虎子便叹了口气,给水房里的浴盆加了满满一盆冷水,然后便迅速退了出去。
霍檀此刻头昏脑涨,他靠在门边,看着熟悉的卧房。
恍惚之间,他觉得崔云昭还在家里。
崔云昭站在他面前,回过头看着他笑,亭亭玉立,娉婷温柔,眉宇间尽是熟悉。
霍檀下意识伸出手,可却什么都没碰到,那不过是他疼痛至极的幻想罢了。
霍檀低低笑了一声,转身进了浴房。
此刻,殷宅。
因为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晚食的时候膳厅里安安静静,殷长风倒是没有再训斥几个孩子。
也不知周舅母同殷长风说了什么,殷长风难得还让丫鬟给孩子们添了菜,算是主动示好。
这顿饭倒是吃的很平静。
等用过了饭,周舅母立即道:“去堂屋里坐一会热,咱们一家人许久未见,倒是要好好说说话。”
崔云霆同崔云岚对视一眼,两个孩子就乖巧跟在了崔云昭身后。
到了堂屋,自然又是茶水点心。
周舅母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见孩子们都安静不说话,不由蹙了蹙眉。
她努力压下心里的不快,开口道:“听闻郭节制很看重外甥女婿,他也屡有战功,倒是年轻有为。”
周舅母倒是没有左顾而言他,似是懒得周旋,直接进入正题。
崔云昭便垂眸浅笑,应道:“舅母谬赞了,夫君一心为国,不敢当战功。”
这话回的漂亮。
周舅母顿了顿,才道:“这次前来,本是家里有生意要忙,也为看看你们姐弟,如今见你们过的都好,我心里就安慰了。”
“也是凑巧,听闻外甥女婿这般有作为,我同你舅父商量,想求皎皎一件事。”
崔云昭忙起身,态度很是恭敬。
“不敢当,舅母但说无妨,若是能做,皎皎自不会推辞。”
周舅母便满意了。
她笑着说:“我之前也说了,你表哥身子自幼不好,尤其冬日怕冷,原本也没什么,冬日里少出门就是了。”
“可这一次不凑巧,秋闱延期,该到了冬日时节,我和你舅父是真的怕他撑不住。”
“原本我们想让他三年后再考,可你表哥执意不肯,说是寒穿苦读十几载,不能临阵退缩,更不能因为身骨不好而逃避,他必须得迎难而上才行。”
崔云昭倒是对这位表哥很是欣赏。
殷行止大抵是因为病体缘故,看上去总是很温和,他面容苍白而清隽,犹如谪仙一般,似乎随时都要回到南天门。
尤其是待人接物,他总是温柔而客气,同霸道固执的殷长风完全不像父子俩。
况且殷行止确实有过人之处,前世的年关,殷行止便考中了这一场秋闱的头名,高中解元,成为殷氏下一任的光辉。
不过前世这个时候,殷长风夫妻两个倒是没有来博陵,也没有求他办事。
这里面可能也出了岔子。
崔云昭想了想,便道:“表哥的身骨确实是要极为小心的,不过这一次秋闱在伏鹿,夫君即便是军使,也鞭长莫及,同伏鹿贡院的学官并不熟悉,怕也说不上话。”
崔云昭顿了顿,道:“舅母怎么不让大表姐来说这事?表姐的公公不是伏鹿知州?”
一提起这事,殷长风的脸立即拉的老长。
“别提她。”
殷长风冷不丁开口:“她如今大了,不服管教,我同你舅母说什么,她都是不听的,我可不想求她办事。”
崔云昭这次是真的很意外了。
她记得,这位表姐一直被舅父舅母严厉管教,从小到大都是唯唯诺诺的性子,后来出嫁,也是由着舅父舅父舅母说事,根本不敢反抗。
至于她成婚之后过得如何,因着同崔云昭不经常走动,崔云昭并不知情。
只是隐约听了几句闲话,至今已经不记得了。
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位表姐竟然还敢反抗舅父舅母不成?
不过崔云昭心中意外,嘴里却宽慰道:“表姐兴许是家中有事,不便出面罢了。”
周舅母被殷长风忽然打岔,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耐,但她很快就把那不耐压了下去,依旧笑盈盈看向崔云昭。
“皎皎,若是能办,还是请你同外甥女婿说一句,让他帮忙打点一番,即便是让你表哥多带件棉衣进入贡院也是好的。”
这事其实不大。
崔云昭也觉得表哥是个未来的国之栋梁,于是便道:“好,我回头同夫君问一句,不过能不能办好,我同夫君也不知情,毕竟夫君职位不高。”
见她答应,周舅母立即眉开眼笑。
“我就说,还是皎皎最乖了,皎皎多谢你。”
崔云昭笑了笑,没有吭声。
大抵因为崔云昭答应的痛快,事情办得也算顺利,殷长风的面色难得好转。
他听着那边几人的交谈,目光不由自主放在了崔云霆身上。
这个外甥今年十二岁了。
相比这年纪的少年郎,崔云霆身量挺拔,面容也多了几分成熟和坚毅,已经算是不错。
只可惜学业不精,性子太拧,不是个读书的料子。
他看了会儿崔云霆,又去看崔云岚,见她怯生生的样子,心里就觉得厌烦。
他不喜欢女儿。
他总觉得女儿都是柔弱无能的,尤其是他自己的女儿,无论做什么都小心翼翼,仿佛不会正眼看人。
现在嫁了人,还不如以前听话,真是让人想起来就生气。
殷长风本就在生气,忽然听到崔云岚小声开口:“最近在跟堂嫂学管账,已经会看账本了,堂婶还说要教我修习药经,好歹能懂得医理。”
他蹙起眉头,直接开口打断周舅母的话:“一个高门千金,学这些奇技淫巧做什么?那都是下等人才学的。”
方才殷长风一直没说话,周舅母又努力摆出和善来,堂屋里的气氛还算融洽。
结果殷长风这一开口,就立即让众人愣在了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舅母面色不由一僵,她忙给殷长风使眼色:“老爷,你说什么呢。”
殷长风冷哼一声。
他神色不虞地看了看崔云岚,道:“作为书香门第的千金,你只需要好好读书,背熟女戒,学好女红便行了,什么医术之类,不是你一个姑娘家应该学习的。”
“再说,你能学会吗?”
这话实在有失偏颇。
殷长风的偏见几乎显而易见,他看不起女人,也看不起医者,也看不起武将,这世界上,只要不是读书人,在殷长风看来恐怕都是下等人。
这让本来说得高兴的崔云岚一下子就白了脸。
若是以前,崔云岚怕是要委屈地哭出来,可是有了长姐的一番教导,崔云岚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勇气。
她紧紧攥着小拳头,仰着头看向殷长风。
在她的记忆里,殷长风很高大。
当时母亲故去,他跟舅母特地赶来,给了三个孤苦伶仃的孩子一丝慰藉。
哪怕最后闹得不愉快,他也并没有给予他们多少关怀,可他能跑这一趟,三个孩子是都很感激的。
当时要是他不在,三个孩子还不知会如何。
可是现在,崔云岚却发现,舅父也没有那么高大了。
不是因为他变得渺小,而是因为她长大了。
她长高了,不在如年幼时那般,总是需要仰着头看人。
对于现在的崔云岚,天地似乎都广阔了。
阿姐说的对,外面的天更广阔的。
崔云岚深吸口气,却忽然开口:“舅父,就连朝廷都取消了士农工商的限制,这说明任何人都是一样的,贩夫走卒跟达官显贵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日三餐,都要守着那一亩三分地过活。”
“医者怎么了?医者可以治病救人,要是没有医者,表哥的病又当如何?”
崔云岚难得当面反驳人,还是自家长辈,她说到这里,已经涨得满脸通红。
她心里依旧紧张,依旧还有旧日的阴影,可这几句话说完,她却觉得无比轻松。
崔云岚看殷长风面色越发阴沉,却不打算停下:“堂婶教导我,说女子应当有一技之长,这样就能不依附于旁人的恩赐,好好活下去。”
崔云岚能说出这么一番话,崔云昭都很惊讶。
此时此刻,她真是非常能感谢三堂婶。
要是没有她的悉心教导,现在崔云岚只怕吓得哭鼻子,回去也要难过好几日。
崔云昭是高兴了,但殷长风却被气的不轻。
他伸出手,直直指向崔云岚,手指不停颤抖。
“你,你,好样的,”殷长风倏然看向崔云昭,眼眸里有着滔天怒火,“好样的,皎皎,你就是这么教导弟妹的?”
“女子最重要就是相夫教子,三从四德,你把她教导成这样,岚儿以后如何寻婆家?”
殷长风教条得可怕。
“不行,这样不行,”殷长风忽然起身,他看着崔云昭,说话的口吻坚定强势,“这样下去,霆郎都要被你们养废了。”
殷长风几乎要发疯:“皎皎,都怪你,你为何非要让弟妹去什么崔颢家中,若是留在主宅,就不会有这么多事,孩子也不会被养歪。”
“你这般对弟妹,存了什么心?”
可见,殷长风是真的被气疯了。
崔云昭却一点都不怕他的怒火,她依旧坐在椅子上,既没有诚惶诚恐,也没有起身求饶。
她只是平静看着殷长风。
“舅父,你管这叫养歪了?”
“真可笑。”
是的,真是可笑至极。
崔云昭原本不想同殷长风费口舌。
来者是客,舅父舅母远道而来,她作为主家,其实是应该给两位接风洗尘的,况且他们不过只待一两日,以后也不会经常来往,忍一忍就过去了。
可殷长风在殷氏一言九鼎惯了,觉得来了博陵,面对自己的外甥们,他也能一言九鼎。
这就大错特错了。
崔云昭可不姓殷。
崔云昭看殷长风气得满面通红,她神色却很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