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起初并未料到,她一个尚未及笄的女子会愿意前往灾区。
毕竟她年岁那样小,又是个被娇养长大的小姑娘,从未出过远门。
她或许不理解洪涝和灾患是怎样的。
我将从前的所见所闻告知于她,她却更坚定了要去相州的心思。
因着她,书院里决定随叔父去相州援灾的人更多了。
我阻止不了她,或者说,她的心思从未因谁而动摇。
我曾问她,她是家中最小的那个,如此行事,不怕父母和兄姐忧心吗?
她却莞尔一笑,与我说,她那位姐姐,必定头一个支持她。
前往相州的路上,其实并不太平。
途中我们见过饥肠辘辘的流民向我们乞讨,也遇到过流民持铁伤人,许多原本来援灾之人的财物被抢劫一空。
同行中有人因见不惯世态炎凉,或因被死里逃生极尽手段的灾区人民寒了心折返了,书院里不经世事的学生们也蠢蠢欲动起来。
可她却日益坚决起来。
灾区比起我们想象中要严峻许多。
暴雨如住,洪水肆虐,数不清的灾民流离失所,也多的是烧杀抢掠。
虽然官府极力赈灾,重宾镇压暴动的百姓,却依然不能平定民愤。
这样的态势下,连自保都成问题,何谈救灾。
医馆内死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她不懂看病抓药,便学着药童煎药,学着给人包扎。
那段时日我与她见面的时候很少,可只要一见她,必定是在救人或是救人的路上。
她入相州后舍下许多财物救人,又全无京城贵女或读书人的骄矜,没过多久,她的声名被刺史传了出去。
知晓宫中娘娘的亲妹子也来援灾后,流民们对官府多了信任。
可一心厌恶朝廷和官府的人却也因此恨上了她。
灾民最后暴动的那日,医馆被流民冲破,她挤散在人海里,怀里抱着一名啼哭不止的女婴,四周都是随时可能伤人的暴民。
我发了疯似的冲向她,可流民太多,我发现自己根本够不上她。
那流民执着铁锹砸向她时,我从未觉得如此惊恐和绝望过。
那一刻,我终于能同当年的母亲感同身受。
幸好……
幸好官府的卫兵及时到了。
一瞬地狱,一念天堂。
此生,我再也不想经历一次。
人群里,她的衣裙沾染了血渍,白皙的脸也被污渍染得不洁净,可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明艳动人。
我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砰砰跳个不止。
是心有余悸,更有旁的情绪。
相州一行,我与她愈发惺惺相惜,互引为自己。
回来后不久,她回京城准备及笄礼。
辞别京城十余载,我也终于要踏上回家的路,可这一回,我却迫不及待了。
得知我的心思后,叔父在宗祠里抱着父亲的牌位大醉了一场。
他高兴,因为我快要娶妻了。
为此,他亲自从雍州回京,顾不得休息就进了宫向陛下请旨。
陛下虽未下明旨,可却十分支持此门婚事。
娘娘也不曾阻拦。
叔母凭着多年在京城积攒的人脉,很快与顾家夫人相熟起来。
因着顾大人的关系,顾夫人很是喜欢读书人,尤其是像我这样学富五车又知根知底的。
我觉得我稳了。
古书里说,大雁是忠贞之鸟。
天气渐暖之时大雁北回,我亲自猎了一对儿,细心养护在家中,将他们养得毛色油光水滑。
我想等提亲那日送给她。
青影的及笄礼是在三月里,那日顾府许多人,据说京中贵女皆汇集于此。
我都不必看,便知晓,没有一个人比得上她分毫。
我站在廊檐下,看着她于院中行礼,看着叔母亲自为她别发簪。
突然想到日后的日子,我的心便安定踏实下去,却在下一刻又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心潮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