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应挽从前本就容易羞赧,若是与人互论道理还能争上一二,偏就这?种调笑?话语无?可奈何。脖颈便红了一片,磕磕巴巴地朝她行礼致谢,头低得没抬起来:“多?谢姑娘厚爱,但我实在,实在是……”
柯琼哼笑?一声,往他怀里塞了个大饼。
“瞧你这?模样!赶快去吧,再过两日,怕是就没机会了!”
*
薛应挽身无?一物,只带着一只柯琼给的大饼当干粮啃食。他记得自己从前已结金丹,可现下不知为何,又回到了炼气修为,且灵根完整,能丝毫无?碍地感应天地灵气,说是天赋异禀也不为过。
他尝试引灵入体,只闭目感悟,便能十分清晰觉察出方圆百丈内万物之景。空气中些?微灵力如粉尘般漂浮,似能与之对话,一时丹田烘暖,意念与周身灵力流转相合,竟是极为顺利。
这?是他此前从未有过之感,便是前尘在尽心?修行之时也从未体验,想来,是体内丹田盈聚丰富灵源之因。
再睁眼,已然?灵台清明。
若是勤加修行,想必假以时日,便能再次结丹。
当真?如柯琼所言,此处离朝华宗极近,只走了两个时辰,薛应挽便对周遭景色逐渐了然?。
他曾经在长溪的几月时常会到郊外采集野菜或观赏风景,百年过去,溪流山林如旧,连最为喜爱的花叶都盛开得更为茂盛,几乎连成了一片紫蓝色花海。
一路惬意,半日脚程,便重新回到了长溪镇。
因着这?几日是朝华宗招新,多?了不少?世?家子弟与修行者,市集摊贩多?了数倍,吆喝声不绝于耳,一个平日里安静的小镇,如今看来有着却不逊于都城繁华。
亦有不少?人学?会抓住商机,开设各项与入宗选拔有关服务,什么倒卖能短暂增强修为的灵药,学?习二三朝华宗公开的基础养身剑法,亦或找前界弟子打听选拔内容……等等等等,应有尽有。
在不确定现状的情?况下,他不能用这?副容貌回到宗内,干脆寻了个擅于易容的铺子换了副容貌,又替人打了三天工当做报酬偿还,这?才赶上朝华宗最后一日的招新。
许是最后一日缘由,朝华宗山脚围观之人比前几日都要更多?些?,薛应挽报上名姓,便回到了人群中,等待弟子唤名姓上前。
朝华宗身为鼎云大陆三大宗门?之一,招收弟子条件也极为严苟。五年才开启一次招新大会,又分两轮测试,第一轮为最初测试资质灵根,朝华山下有一颗巨大的验灵石,通常年龄在二十以下,修为达到筑基以上的三灵根弟子才能通过。
薛应挽现下这?具身体并未达到筑基要求,按说年龄也远超要求,如今只是抱着试一试的机会,倘若无?法通过测试成为弟子,便只能再寻他法。
“陆夕,杂灵根……不合格,钱礼,四灵根,不合格,梁丘志,三灵根,筑基中期,合格……”
随着一名又一名修行者上前,薛应挽发现,这?次负责灵石测验的弟子他似乎认识。是从前在药草堂负责炼丹的一名弟子,他常送药草到天照峰,二人有过不小交集。
“下一位,戚挽。”
薛应挽迈步而出。
填上的并非薛应挽三字,而是随前几日帮忙的铺子老板戚姓,单一个挽字,弟子唤的,正是他名字。
他将掌心?搭在验灵石上,接连忙碌数日的弟子已然?有些?昏昏欲睡,本是机械地例行记录,却在看到验灵石的瞬间睁大双眼。
原本剔透晶莹的白?玉石,而今竟明光烁亮,炳如日星,照彻整个测试区域的小结界,连测试弟子也为之惊撼,颤着嗓音念出他成绩:“戚挽……炼气八层,合格。”
单灵根之人世?间万中无?一,便是顶尖宗门?,每届招收弟子中也很少?能出一人。灵根越纯粹,资质愈佳,日后修行速度亦会快人百倍。可同时过高?天赋也会引来他人嫉妒暗害,是以正式入门?之前,遇到单灵根,或是双灵根弟子,皆不会公布灵根,只公布境界。
外界之人不明所以,自然?也不会觉得薛应挽是单灵根,有人疑道:“就算是双灵根弟子,炼气期也可以入宗吗?”
双灵根弟子本就修行快人许多?,又怎会在区区炼气期,可既然?是朝华宗下的决定,虽说不满,却也无?人敢提出质疑。
薛应挽则是看向那?位弟子,若没记错,他应当叫做路彰,他刻意用从前语气相问:“这?位师兄,宗门?许久没有单灵根弟子了吗?”
路彰也没想到这?次竟会有单灵根弟子,他道:“是啊,几十年没出过了,上一个还在百年前呢,”又问,“你是单灵根,为何境界如此之低?”
薛应挽道:“从前一直跟着家中忙农作,虽有感应天地之气,却从未想过修行,今日也只是想来试一试。”
路彰点?点?头。
的确有不少?人天赋异禀,虽能感悟天地却没有引路之人不懂修行,白?白?荒废这?一身好资质,何况出生于农家孩童,怕是没有时间去仔细修行。
他翻了翻薛应挽登记在册信息:“嗯——平吉村人士,世?代务农为生,哎,能出你这?样一个天才,你家中往后也不必在愁吃穿了。”
薛应挽一直观察着路彰表情?,却没从中发现任何异常,又作不经意问:“我从前邻村也有个结拜兄长,据说也是到了朝华宗拜师,这?下好了,往后可以一起修行了!”
路彰问:“你结拜兄长叫什么名字?”
薛应挽道:“好多?年前的事,又是小时候,过去太久,我也记不得了,就记得和我名字中有一字相同,叫什么挽……”
路彰仔细想了想:“我们宗门?没有第二个名中有‘挽’字之人,怕是你记错了吧。”
薛应挽低下头,低声道:“也许吧,不过也不抱什么希望,可能他当初压根就没能进朝华宗。”
路彰将一枚用灵力刻印过的小木牌交到他手上,道:“到一旁等着吧,今日就是最后招新,结束了,与我一道上山,准备第二轮弟子测试。”
薛应挽用不出差错的笑?意应下。
平白?消失了百年时光,连唯一一点?痕迹好像都被这?个世?界彻底清除,一干二净。
他垂下眼眸——自己现在又算是什么呢,当初那?些?记忆究竟是否真?的存在,他究竟……又是否真?的还是从前的那?个薛应挽。
随着最后几名弟子得出检测结果,这?一届朝华宗弟子招新就这?般宣告结束。
四灵根,三灵根筑基以上弟子二十八名,不宣告灵根结果之人四名,共三十二人,却独独只有薛应挽一人处在炼气期。
路彰带着今日通过第一轮的弟子准备上山,却远远出来一道声音:“且慢!”
本已经逐渐散去的人群一道回头,看向远处而来的之人。
此人约莫四十来岁,身肥体胖,膀大腰圆,一身金丝宽袍,富贵显容,身后携两名小童,还有一紫衣锦袍,眉目不耐的少?年。
路彰微微皱眉,掀眼看去:“今日招新已经结束,你还有什么事?”
那?胖汉面上笑?意不减,抬着笨重的两只腿跨步上前,靠近路彰,往他手中塞了一只鼓鼓囊囊的钱袋:“我家小儿路上遇着点?事儿耽搁了,这?才赶到,还劳烦仙长通融通融。”
那?钱袋锦缎所制,凹凸不平,路彰只一模,便知晓里头装的全是灵石。
他将钱袋推回胖汉手中,话中已然?带恼:“你儿子来晚了,招新结束了。”
胖汉依旧带笑?,挤眉弄眼道:“通融通融,我和你们禄存长老以前还交好呢,打过招呼的。”
“验灵石已关,我也已将今日人数上报,还是请回吧。”
“这?有何难?我儿子也是三灵根,把?里面最差的换成他也是一样的!”
路彰喝道:“我朝华宗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你若是再不走,休怪我不客气了!”
那?胖汉也不服,指指点?点?说:“你一个小弟子说的话算什么,你让你们长老来和我说。”
方才围观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插话道:“不是有个双灵根还没到筑基期,不如将他换了,或者出来和这?位公子比试比试,谁赢了,谁就拿这?最后名额,如何?”
胖汉一听,眼睛瞬间就亮了:“你们朝华宗不是说没到筑基期不招吗?为什么他炼气就行?双灵根也不一定就会修行啊,我儿子已是筑基中期了,他不成,那?人凭什么就成?”
路彰从未经历过此事,长老又叮嘱过不能随意动手,恼怒道:“分明是自己来迟,你们,你们简直……”他取出弟子玉牌,忙向宗门?禀报发生之事。
紫衣锦袍男子神情?轻蔑,扬了扬下颌,懒散道:“怎么,不敢?还是要我将朝华宗徇私招人之事公之于众,让大家评评理?”
“不就是迟了一刻钟,让你们重开验灵石又不肯,那?就实力讲话啊,”胖汉仗着与宗门?长老认识,料定弟子不敢为难,哼笑?一声,问身侧之人,“那?名双灵根弟子是哪位?”
薛应挽知晓路彰性子温吞,不愿见他为难,主动站了出来,说道:“是我。”
胖汉道:“你连筑基都没到,双灵根又有何用?”他狠狠看向路彰,说道,“你们怕不是早已经私相授受,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才把?名额留给了这?种人吧!”
此话一处,周遭之人看向薛应挽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意味不明的打量。的确,一个双灵根弟子虽资质不错,却也不能让宗门?打破规矩录取,除非早已经做了关系,才能顺利在第一轮测试中入选。
细碎的讨论声也响起:“是啊,双灵根为何才在炼气期?我以前也听说过,有人双灵根却修行进度极慢,后来一查,才知道用了手段伪装骗过宗门?的。”
“难不成朝华宗也有收钱换弟子资格一说?那?怕也过不去第二轮测试,岂不白?白?浪费了名额。”
“我看那?招新的弟子对他态度不一般,怕不是真?的有私下关系……”
诸般带着或猜测或不怀好意的侮辱言语落在薛应挽身上,像是已将他看做一个投机取巧之人。
路彰知晓他单灵根之事不能在尚未入宗前揭露,拦住他,低声道:“我已和宗门?说明,你不用着急,马上长老便会来处理他二人之事。”
薛应挽面上平淡,摇摇头,迎上胖汉鄙夷目光:“既然?你觉得朝华宗弟子招新一事有失公允,那?我便与你儿子一战,若赢了,你们便要和这?位道长道歉,和朝华宗名声道歉,且自行离去,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