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烛光照入帷帐, 两道朦胧的身影幽幽交叠,倒映至墙壁。
江絮清捏住裴扶墨垂在床铺上的衣角,她的手小小一团, 粉粉白白软若无骨, 此刻却紧张地攥成了拳头。
裴扶墨捉住她的手腕,漫不经心地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怎么, 怕我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江絮清看着摊开的掌心, 已然被自己指甲印住了红痕, 她故作自然道:“我这不是担心昨晚在梦中骂你了么……”
裴扶墨将她小小的手心放在自己宽大的掌心内,掂了几掂, 觉得好笑地说:“你也会害怕让我听到这些?”
幼时也不知是谁裴小狗裴小狗这样唤他, 导致他那些好友都知道了他这个外号,不过那些想跟着江絮清这样喊他的人, 都被他狠狠揍了一顿,便开始老实了。
看他神色不像有异常, 那想必是她根本就没有说梦话,江絮清紧绷的心脏便悄悄放落, “没有就好……”她将眼神挪开,说道:“天亮了, 你也该去衙署上值了。”
这话是赶他走。
裴扶墨微眯眸盯着她别过去不愿看他的脸。
手心有轻微的收紧感,酥酥麻麻的,江絮清后知后觉, 想要将自己的手从他的手中抽回来, 下一刻却被他另一只掌心团团覆盖住。
听他语气不太好, “如今天气还热,你的手为何如此冰凉?”
江絮清还不知自己体寒, 但她往日即便是夏季,身上的温度也较比其他人凉一些,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她嘀咕道:“你又不是第一天摸我了,才知道我的手很凉么?”
“摸”这个字眼就很灵性,小姑娘心思单纯并没有其他之意,但裴扶墨忽然脑子里浮现一些画面,呼吸都有点重了,半晌,他还是放开了她的手,说道:“你今日好好休息,朱大夫开的药记得中晚各一次。”
交代完这些话,裴扶墨便起身换了身长袍出了房门。
望着他决然离去的背影,江絮清披着软被,靠在床里面的墙壁一直发呆出神。
没多久,安夏端着铜盆进屋,惊喜道:“夫人,您今日是不是好受了许多了?”
江絮清从榻里面慢慢挪出来,坐在床头边点头,“好多了。”
安夏走过来,见她面色比起昨晚的确红润了不少,这才叹道:“那就好,不然世子今夜可又不能歇息了。”
江絮清疑惑问:“你这话是何意?”
安夏回道:“昨晚后半夜夫人忽然发热,又开始一直喊疼翻来翻去地哭了许久,那哭声把奴婢都吓坏了,奴婢本想亲自伺候的,但世子不让,奴婢只好侯在一旁,听动静整夜里应当是世子一直在照顾夫人。”
江絮清正想知道自己昨晚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正好有个除了裴扶墨以外的见证人,她忙问:“那你可有听到我说了什么?”
安夏回想了下,道:“奴婢就听到夫人一直糊里糊涂地说疼,说对不起,世子问您哪儿疼,您也没有回他,他只好将您一直紧紧抱在怀里,最后喂了宋大夫的祛热药,您才好转了。”
安夏说的这些,江絮清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只记得昨晚似乎梦见了前世,梦中裴小九一直用那种恨意的眼神仇视她,指责她为了裴幽害了裴府满门,她根本无从解释,只能一直哭着道歉。
可梦中无论她如何道歉,也得不到他的原谅,那种心痛到要撕裂的感觉,至今尚存留于体内般。
她垂下长睫,内心不断地挣扎。
该怎么办……
她跟裴小九究竟要怎么办。
久久没听见江絮清回话,安夏诧异,将手摊开在她眼前晃了晃:“夫人?”
江絮清缓缓回神,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昨晚我晕倒后,后院那片……”
后院那么大的一片地都被挖的面目全非,裴扶墨若是回来了定然会察觉的。
安夏说道:“夫人还请放心,您之前说过,不想让世子知道你去挖过那块地,奴婢还一直记着呢,昨晚在世子回府之前,奴婢便找了一些仆从将那位置回归成了原样,保准世子看不出来什么。”
江絮清笑出了声:“安夏你真聪明。”
安夏摸了摸后脑,被夸奖得嘿嘿一笑。
休息了一阵,江絮清觉得身子大好了些,便想要安夏扶她起来随意走走,她还没起身,便看见一道人影掀了帘子径直进入。
江絮清诧然,“你怎么回来了?”
裴扶墨脚步不停,淡淡道:“我什么时候说走了?”
他的确没说,但前不久他忽然起身一句话没说就离开房间,她可不是认为他又出府了吗。
裴扶墨摆了摆手,安夏心领神会,便悄悄退了出去。
他走过来,说道:“我方才去找了宋大夫,听他之言,你浑身冰冷应当是昨夜服用了那药的缘故,晚点便能回暖了,但你今日不可随意走动,好好在床上休养。”
江絮清躲避他的眼神,轻声道:“我知道了。”
她直接又钻回了榻间,乖巧地继续去睡了。
裴扶墨淡笑了声,冷不丁说道:“你不饿?”
默了许久,床榻最里边传来郁闷的声音:“不是你让我睡的?”
他倾身过来将她扶起,“我是让你在床上休息,没说让你睡一整日,你从昨晚就没吃,现在都巳时了。”
说完他便唤安夏去准备一些清淡的膳食进来。
江絮清怔怔地望着他精致的侧脸,有诸多不解一直在心头萦绕,为何他好像变了,分明还是那张脸还是那声音,可她却觉得不像平常的裴小九。
没多久,安夏呈上一些清润好消化的食物。
裴扶墨在榻边安置了个矮案,方便她直接在榻上进食,二人简单用了一点膳食后,裴扶墨便扶着江絮清去睡了。
待确认她安稳地睡着后,他面上的笑意才渐渐彻底褪去。
很快,安夏又被唤了进来。
她低着头,老实地将不久前跟江絮清的对话都交代了出来。
但后院古槐树的事特地隐瞒了。
“还请世子放心,奴婢没有跟夫人说……说她昨晚唤了大公子的名讳。”说出这句话,安夏自己都吓得不行。
昨夜里夫人哭得迷迷糊糊,她和世子都听不清她说什么,就听见“对不起”和“裴幽”二字,还记得昨晚世子听到大公子的名讳从夫人口里出来,当时脸便沉的要提刀杀人一般,吓人得紧。
裴扶墨指骨揉了揉眉心,“下去。”
“……是。”安夏瑟瑟发抖,刚退后几步,又听世子冷冷地警告,让她把嘴闭紧。
裴扶墨侧卧在江絮清身旁,一条腿放松一条腿屈着,身姿懒散,十足的俊朗不羁。
他睁着一双漠然的桃花眼,抚摸江絮清温软的侧脸,眼神流露几分哀色,喃喃低语:“娇娇,怎么办,我险些就要信你了。”
昨夜就差那么点,他便又要上了前世一样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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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间,许是今日睡了一整天的缘故,江絮清后半夜忽然没了困意,莫名其妙的醒了,醒来时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在裴扶墨的怀里。
他难道是一整天都没出府么?
她无声叹气,遂小心翼翼地挪开了身子,想要从榻上起身。
屋内没有点火,江絮清睡在最里侧,为了不碰到裴扶墨将他弄醒,她下来时都轻手轻脚,屏息凝神,生怕弄出一点动静。
落了地后,她动了动睡得有些发软的四肢,摸着黑往前方探路,屋内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刚走几步,她的右脚不慎撞到了一张木凳,被绊得一声响,疼到没忍住喊了一声。
此时,屋内的烛火忽然亮了起来——
男人举着烛台朝她走近,烛光照亮他冰冷的脸庞,他居高临下地道:“江慕慕,你真是越来越有能耐了。”
江絮清坐在地上,抱着被撞疼的那只脚,听他冷厉无情的话语,眼尾倏地通红,挂上了泪珠,“我口渴了,想喝水都不行么?”
还不是担心会将他吵醒,她这才连灯都不点,害得她还被绊了一跤。
裴扶墨将烛台搁在一旁的桌上,把她打横抱起放置一旁的红木椅上坐着,桌上正摆着茶具,江絮清渴得不行,也不计较他方才的讽刺了,取过茶盏便饮了一杯水,过后这才觉得顺过气来。
在她喝水的间隙,裴扶墨已经去屉子里取了一罐药油过来,他面无表情将她的右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掌心抹了一把药油给她上药。
昏黄的烛光使安静的屋内平添暖意。
江絮清方才那点不虞也随着这安静的氛围渐渐平静下来。
现在除了门外庭院的鸣虫声响,四周皆静不可闻。
他低垂了眼睫,神情认真地为她的腿上药。
江絮清的视线久久在裴扶墨垂下的侧脸上移不开,良久,她轻声说道:“那日我不该多嘴问你公务上的机密。”
裴扶墨的手微微一顿,又继续给她按揉,听她说下去。
“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就是有些混乱,现在回想过来,很后悔。”江絮清低着头说,语气越到后面越弱。
无论这世的裴小九究竟喜不喜欢她,但她喜欢他啊,她想跟他相守一生也是真心的。
她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弄得两个人都不愉快了。
当初她一心嫁给他,不就是想要弥补上辈子的遗憾么?
如果一味地钻牛角尖,那她重来一世又有何意义。
即使,即使裴小九现在对她或许并没有前世那般的爱意,但他对她好也是真的。
她相信,只要他们好好过下去,时间久了,她和他还会回到从前。
虽是这样想,但她的泪水还是忍不住流下来。
她压抑着啜泣声,不敢抬手去擦,害怕被他看到她又没出息的哭了。
脚踝上的伤不疼了,裴扶墨将药油盖好,伸出指腹捻了她眼尾的泪,右手掐着她的下颌,逼迫她抬起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