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正确的事,叶沐。”他抬手拂过她耳际的碎发,这是个亲昵的动作,但在此时的话题里被染上了一种悲情,“做正确的事,去拯救你想拯救的人。不要为了其他人而迟疑——至少不必为了我这样。”
他的话让她的心跳又乱起来,忽而察觉到他已离得很近,她蓦然抬眼,不及定睛,就被他迎面吻住。
“???”
叶沐双眼大睁,很难理解他在这种氛围里哪来的闲心做这种事!
……这是他释放压力的方式吗?
她这样猜想,于是选择乖乖配合他,安抚他的情绪。
而以撒在想:这样的机会或许不多了。
他或许已经不剩多少和她共处的时日,那么剩下来的每一天都弥足珍贵。
况且——
这几天里,她或坚毅、或热血、或冷酷的样子,也真的迷人极了。
如果不是前几天一直在忙,随时随地都有很多行政官在周围,他早就想吻她。
.
王城。
比起【奇亚娜城】从宣战当夜就开始进入紧锣密鼓的忙碌,王城里显得平静很多。
诚然,所有贵族、乃至平民都听说了那位领主向王城宣战的事,也终于知晓了这位一直隐姓埋名的领主的真实身份,但暂时没有人太在意这件事。
毕竟……如今的王室已经存在几百年了。
几百年的光阴里,大小战争并不少见,有些来自于魔龙这样的怪物,也有些同样来自于大小领主。
可是那又怎样?最终王室还不是安安稳稳地在这里统治国家?
更重要的是,比起先前数次由领主主导的叛乱,这次这位是最不值一提的。
——她的身世成谜,没有任何贵族背景,当领主的资历也十分有限,准确来讲还不到两年……
这种领主,纵使领地治理得再好,也很难让人相信她有多么强悍的实力。
所以,无论是贵族还是平民,都觉得前几天发生的事情最终只会是一场笑话,没什么可担心的。
“蚍蜉撼树!”提起这件事,总有人做出这种评价。
哪怕是一直以来对那片梦幻般的领地极有好感的居民,都同样不看好那位女领主做出的这个荒唐决定。
而在同一时刻,权力的巅峰正发生一些微妙的变化。如果这些变化流传开,注定远比那位领主的宣战行为更令人不安,但所幸这些消息暂时都被控制在了王室和极少数的贵族之间。
首先是二王子多里安的事情。
这位王子对其长兄心怀不满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多年以来,这对兄弟一直针锋相对。
尤其在王储斯卡放逐自己之后,多里安王子就再也没有掩饰过自己对储位的热爱,时时处处费尽心力,绞尽脑汁地想要彻底取代这个哥哥。
而现在,可以说是多里安最有机会的时刻了。
——不知天高地厚的领主公开叫嚣要推翻王权,而他坐在储位上的哥哥竟然选择站在了这个领主那边,并且不止是表明了立场,还参与了战斗,亲手袭击了王宫!
这对多里安来说绝对称得上是哥哥主动送人头的天大喜讯。
……然而,他却偏偏在这样的好时候躲了起来。从事发当日就一直缩在自己的城堡卧室中,不肯在任何场合露面,不肯见任何人。
他所信赖的骑士们对个中原因三缄其口,于是,连一直以来拥护他的大臣们都摸不着头脑。
其次,是西尔维娅女亲王。
西尔维娅在事发的两天后将国王赐予她的信物逐一整理、封箱,当面归还了国王。
这一举动令王宫震惊,因为这些信物并非是简单象征国王的信重。相反,它们中的每一件都直接意味着西尔维娅可以调用的每一种权力,二十多年来,西尔维娅正是凭借它们走上了的权力巅峰。
因此,当西尔维娅交还全部信物,简单翻译一下就是:我不干了。
用词如果再糙一点,那就叫撂挑子。
于是这轻而易举地震惊了所有人,甚至逼得在王后离世后越来越不爱过问政务的国王陛下展现出了雷厉风行的一面——他在西尔维娅归还信物时苦口婆心地进行了挽留,但见挽留未果,为了避免局势震荡、人心惶惶,他立刻下令封锁了消息,仅限几位顶级的王室与贵族知道这件事。
可纵使如此,这也足够引起风波了,就连多年来与西尔维娅势不两立的死敌都对此感到焦头烂额,塞德安亲王在西尔维娅再次觐见国王时不顾礼数地直接使用【传送符】赶到王宫,又一路小跑地进入无法使用传送的主宫殿。
在国王面前,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外强中干地指责西尔维娅:“你在这样的关头放手不管,无异于背叛!这和那些逆贼有什么区别!!!”
西尔维娅没什么和他虚与委蛇的耐心,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你明明不把那个小领主放在眼里,何必用这件事来绑架我呢?”
说完,她大步流星地转身就走。
“……”塞德安亲王有苦说不出。
在事发的第二日,他的确发表过一番认为那个领主不足为惧的言论,可事实上那只是因为他深知自己不必为这些言论负责——反正他只是纯粹的“位高”,并没有“权重”,在战争中他全然不是会承担责任的那一个。因此,动动嘴皮子安抚一下在场的贵族们,博得一波好感,对他来说该是横竖不亏的麦麦。
但那时他哪想得到西尔维娅会突然撂挑子不干啊?!
他更没想到她在撂挑子之后,还会用这句话来反驳他!
塞德安亲王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被西尔维娅搞得哑口无言。
在这之后,西尔维娅的另一位政敌,宰相多洛里尔也来劝了她。
这位真正的权臣行事要比塞德安亲王沉稳得多,在关键时刻也知道低头,他亲自登门拜访了西尔维娅,放低姿态,希望她重新掌权。
西尔维娅最初给出的解释是:“大人,您看,我已不算年轻了,卸任是早晚的事情。与其等到我完全干不动的时候,不如现在换人,我起码还有力气把一把关。”
——这个理由多少有点敷衍了。
多洛里尔叹息摇头:“殿下,让我们放下个人恩怨,坦诚地来谈论这件事情。”
西尔维娅平静地看着他。
多洛里尔道:“贵族们普遍不认为这场战争会对王室造成什么实际影响,但是殿下,我想您应该和我一样清楚,他们轻敌了——那位领主的实力早已不容小觑,单是亚伦骑士长与王储殿下两个人的存在,就已足以让她成为棘手的对手。”
“更何况,或许是出于某种自我保护,所有人都在刻意地忽略一个事实——这位领主刚刚成功屠龙!这足以证明,她的军队拥有恐怖的战力。”
“所以,请恕我冒昧——”多洛里尔在将冒犯的话说出来之前,先流露了适当的歉意,“您此时归还权力,的确无异于背叛。”
“看来您见过塞德安亲王了。”西尔维娅抿笑,“我懒得跟那个家伙多说,但对您,多洛里尔大人,我愿意多进行一些解释。”
多洛里尔颔首:“这我十分感谢,殿下。”
西尔维娅幽幽一叹,眉目间露出愁苦:“这么说吧——您也知道我与亚伦、与王储的关系,这层关系让我无法与他们为敌。所以,您如果要怪我背叛陛下,我无可争辩,但我的确做不到与他们兵戈相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多洛里尔张口还想再劝,西尔维娅摇头:“请您什么都不要说了,我无法强求自己那样做——您应该也不想看到我坐在那个位置上,却消极怠工吧?”
这句话有效地令多洛里尔噎了声。
的确,群龙无首固然可怕,但如果她坐在那里消极怠工,那就真的是最恐怖的噩梦了。
多洛里尔只得悻悻离开,在他走后,西尔维娅的骑士团团长伊莱亚斯走进会客厅。
西尔维娅坐在窗台上,侧身望着窗外出神,伊莱亚斯打量着她淡泊的神情,口吻十分小心:“殿下,我不太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西尔维娅突然一扫方才在多洛里尔面前的从容不迫,眉心紧紧蹙起,语气里也透出烦躁,“如果我们赢了,那当然好,我有把握保住叶沐的命,可如果我们输了呢?”
伊莱亚斯一时茫然,并不明白她想说什么。
西尔维娅抬眸看看他,起身在房间里踱步,那种焦躁就变得更明显了:“我明白,他们两个都很为对方着想。我知道就在前不久,以撒还为了给叶沐铺路回归了王室;而叶沐——我听亚伦说,她也很担心以撒的安危,愿意为了他拼命一搏,据说连遗嘱都安排好了!”
“……所以我才以为现在这样也不错?”伊莱亚斯哑音,“虽然这一切都很突然,完全出乎意料,但侯爵可以完全放下那种担忧了。至于王储殿下,他也不必再大费周章地铺路,侯爵将用更高效的方法获得最终会属于她的权力?”
“哈哈——伊莱亚斯,你竟然这么天真?!”西尔维娅失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位忠诚的骑士长。
伊莱亚斯脸上的费解更深了。
西尔维娅盯着他的无辜,满面复杂地一字一顿道:“我该怎么跟你解释……只有当权力平稳地完成过渡,以撒才不会有生命威胁?现在她用这种强硬的方式夺权,当她真的登上王位,前任王储就会沦为旧日势力的代表。”
“……到时候,她可以有一万个理由要他的命,也可以有一万个原因迫使她不得不要他的命。”
“而我,是以撒的老师。我不直接与她针锋相对,至少可以让她少一个原因和理由。”
伊莱亚斯张了张口:“可如果这样说,没有这个理由,她也还有9999个呢?”
“是啊。”西尔维娅驻足,视线再度投向窗外。
在正午的阳光下,小花园里的雕像泛着淡淡的光泽。
“但我不能因此就自欺欺人地不做努力。”她顿了顿,“我不能允许自己对忒嘉拉做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