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 大用只觉得眼前一花,方才还在书桌前坐着的郎君便已经不见了身影。
而等大用备了茶水,端上去的时候, 便见原本如月华般清冷的郎君这会儿正如同寻常小郎君似的挽着那老妇人的手臂, 半跪弄痴:
“娘,爹,孩儿知错了。算算时间, 送去信应当与二老刚刚错开。下次, 下次, 孩儿定然不会让您二老这般担心。
上京之路, 山遥水长, 您二老就是要来,也应提前知会孩儿一声, 孩儿请人去接才是。”
徐韶华看到爹娘那带着风霜的脸, 心虚和后悔才渐渐漫上心头,他此番北去寒塞,对得起自己的心,对得起圣上,对得起天下人, 但唯独对不起爹娘。
倘若他无法取信武将军, 倘若他未能及时逼出商善,倘若他未能巧计守住寒塞。
那么, 他与爹娘乡试前的相处,便是此生最后一面。
可按二老上京的时间来算, 他二老却是在圣上派人前去厚赏之时, 便已经下定决心前来赴京探望自己。
徐远志拍了拍徐韶华的肩膀,看着幼子那张清瘦的脸, 叹了口气:
“自古忠孝难两全,我儿没有做错。”
林亚宁那万般担心,也都在看到幼子安然无恙之时尽数消散,这会儿只抹了把泪道:
“你爹说的对,只要看到你平平安安的,娘心里就踏实了。”
徐韶华闻言,也不由得眼眶一热,随后他又压下那热意,笑着道:
“此事,是孩儿莽撞了,如今还有两三日便是会试了,往日都是大哥陪着我,这回总算能让爹娘陪我一次了。”
徐远志闻言,也不由笑着道:
“如此算来,倒也是一桩好事了。”
林亚宁摸了摸徐韶华的脸,点了点头:
“往日只怕我们两个老的随考耽搁了华哥儿你的脚程,现下终于不怕了,娘也能瞧瞧京城的贡院是个什么样子了!”
两人都不是喜欢沉湎旧事的人,这会儿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一时气氛和乐融融起来。
徐韶华又引着二老在宅子里四下瞧着,本来还要请二老去街上转转,可徐远志和林亚宁怎么也不愿意,只让徐韶华安心备考。
而等到午膳时分,安望飞这才从屋子里走出来,众人齐坐一堂,用了一顿热闹丰盛的午膳。
安望飞都不由得有些羡慕道:
“我听爹说,伯父今年本是要与他南下晏南,将学子舍开至整个晏南,如今竟将这偌大的美好前景皆尽数舍去,我爹可做不到。”
晏南学风浓厚,再加上原清北巡抚,现晏南巡抚韦大人也在那处,倒是更容易便宜行事。
那里,便是一处还未被开辟的蓝海。
但徐安两家的联合分润皆是各自出力,如今徐远志赴京,徐易平少不得要留在清北,那么便相当于徐家自己舍弃了晏南学子舍的利润。
徐远志听了安望飞这话,倒是摆了摆手:
“银子多少算够?可华哥儿只有一个,若不能看到他好好的,有再多的银子又有什么用?”
徐远志如是说着,但随后看了一眼安望飞,他又道:
“不过,安贤弟他也并非不愿赴京,实在是家事所累,飞哥儿莫要介怀才是。”
“可是我娘又病了?”
安望飞立刻问了一句,徐远志点了点头:
“我们出发前一月,弟妹又病了一场,不过幸而得一游医出手,又言若有五百年人参入药,以此温养,或可与常人无异。”
安母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之症,本好好将养便也能如常人一般,可偏偏她与安乘风两心相许,安家又是一脉单传,所以她挣命生下来安望飞,以至于身体败落下来。
若是大好的时候,看着是个康健人,可若是一遇病,或许随便一个高热便会让她香消玉殒。
安乘风如今一边要担忧爱妻的身体,一边又要赚银子来搜寻参王,无法陪伴安望飞赶考也是情有所原。
安望飞听到这里心中微定,但他很快又想起了什么一般的看向徐韶华:
“华弟,路大夫是不是也在寻参王,我……”
徐韶华安抚的看了一眼安望飞,缓声道:
“望飞兄莫急,这两日路大夫进了万木岭采药,待你我会试结束他兴许也出来了,到时候我们去见路大夫。”
安望飞闻言,重重点了点头,徐韶华笑着拍了拍安望飞的肩膀:
“望飞兄,加把劲儿啊!到时候也让叔父体会体会什么叫双喜临门!”
安望飞听到这里,不由正色一礼:
“必不负华弟厚望!”
徐韶华见安望飞满身斗志的离开,笑着摇了摇头,随后他又取了些金银给爹娘,让他们若是想出去转转,带上大用,这便也进了书房。
温故而知新,书总是常看常新的,纵使过目不忘亦是如此。
二月初九,会试正式开始。
因提前在京中适应了两年,此番赶考明明是最令人紧张的一考,可徐韶华却更觉得较之乡试多了几分从容,与期许。
京城会试地点在距离皇城最北的古桂树旁的贡院中,那桂树传至今朝自有八百年的历史,便是此前先帝带兵攻入京城,也不曾允兵将对其砍伐。
而它,此刻也正舒展这枝叶,仿若迎接这五湖四海而来的天下英才一般,在贡院外静静侯立。
因先帝当时一言,如今举子们进贡院前,都会虔诚的向其躬身行礼,徐韶华一行人到的时候也看到了这一幕,徐远志也不由催促道:
“华哥儿,你也去拜拜吧,求个心安也好。”
林亚宁虽没有说话,但也是一脸期待的看着,徐韶华和安望飞对视一眼,只好无奈一笑,二人上前一礼,适逢清风拂过,仿佛古桂收到了他们的祈愿一般。
二人这厢直起腰,那厢胡氏兄弟也走了过来,胡文锦看到徐韶华,也不由笑了:
“我还当徐同窗一直都是胸有成竹的,没想到竟也会相信坊间传闻。”
“只求心安罢了,胡同窗也要来吗?请。”
胡氏兄弟开口道谢,等胡文绣行过礼后,四人这才并肩朝贡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