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这一问, 不可谓不刁钻,但徐韶华听了安王这话,却只是淡淡一笑:
“可王爷没有来, 不是吗?”
安王听了徐韶华这话, 不由眸子微缩,他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一下徐韶华,随后方才道:
“你知道本王不会第一时间请你。”
安王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徐韶华闻言, 也只淡声道:
“王爷素来运筹帷幄, 不打无把握之仗, 又怎会在与右相大人争锋之际, 因为学生这么一个不足挂齿之人破戒?”
安王听到这里,深深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缓声道:
“可本王今日看来, 这世间若徐解元是那等不足挂齿之人,那又有何人堪配一句人才栋梁?”
安王说的十分诚恳,可徐韶华听罢,却是轻笑一声:
“能当王爷一声夸赞,是学生的荣幸。”
如此, 徐韶华却再没有别的话, 可这也让安王确定眼前这少年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褒奖荣誉便可以束缚住的。
话至此处,安王叩了叩桌子, 便有人将准备好的茶水点心奉上,奉茶的是两位侍女, 瞧着也不过刚及笄的年岁, 一清丽一娇艳,如雨中芙蓉, 庭前芍药,也是世间难寻的好姿容。
只不过,相较于徐韶华来说,还是逊色不少,安王不禁有些气馁,连开口的意思都没有,便让两名侍女退下了。
徐韶华早前在这竹青坊也算是常客,这两位侍女的来意他自然心知肚明,这会儿也并未点破,只是含笑看了一眼安王。
安王却有些尴尬的捋了捋袖口,旋即端起茶水,与徐韶华说起了边关之事。
安王问的很是细节,从徐韶华如何发现军报有异,到取信武取义,再到连环计围杀商善。
徐韶华也并非平铺直叙,他仿佛天生有讲故事的天分,直听的安王眼睛都要直了。
等故事讲完,安王看着徐韶华的眸色有一瞬的幽深,随后又恢复平常,这才三击掌,立刻有人自门外走进来。
而那人手中捧着一只一臂长的箱子,徐韶华端坐原地,看着这一幕,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好像是常齐昀。
下一刻,安王便让人打开了箱子,里面是一套晶莹剔透的酒具,安王这才自得道:
“徐解元,此乃前朝惠帝用过的琉璃酒具,价值连城,今日便赠予你,如此倒是能配的上徐解元方才为本王一番讲解了。”
安王早就已经将徐韶华的祖宗十八代都摸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对于这等出身贫寒之人,金银俗物或许作用不大,可却不能没有。
只不过,寻常的金银实在俗气,如这等文人雅士,他们更好一个风雅。
但真正改变安王想法的,还是这一场会面中,少年那从容不迫的气度,让他终是让人将这件连他自己都珍惜的酒具送了出来。
徐韶华闻言,目光只是随意从那套酒具上掠过,随后这才道:
“王爷言重了,学生当不得您如此重赏。久听闻,您是好饮之人,有道是好马配英雄,这等珍贵之物自然是要留给懂它之人,王爷赠予学生乃是明珠蒙尘了。”
安王这会儿纠结的眉头都要打结了,他没有想到,这徐解元明明出身寒微,可却仿佛没有什么东西能入眼一般。
偏偏他又不是那种普通的清高自傲,目下无尘,而是让安王能真切体会到他是真的不在意的。
徐韶华可不管安王是怎么想的,这会儿他只是等侍从退出去后,这才看向安王:
“王爷如此大费周章要见学生,想来不是只单单想要与学生闲言几句吧?”
安王有些诧异,没想到自己还没有提及此事,徐韶华竟然敢率先提出,这会儿他诡异的停顿了一下,这才道:
“本王的来意,乐阳侯难不成没有告诉你?若是乐阳侯没有告诉你,难不成乐阳侯世子也不曾吗?”
安王这话一出,徐韶华看了安王一眼,旋即垂下眸子,声音平静:
“可,那真的是王爷的来意吗?”
“徐解元此言何意?”
徐韶华端起茶水,慢悠悠的喝了口茶水,那双精致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仿佛很是温和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大相径庭:
“明明身在悬崖峭壁,稍有偏差便会坠入万丈深渊,王爷却还能安之若素,如此淡然,学生佩服。”
安王听到这里,面色不由一变:
“徐解元这话是什么意思?”
“右相对学生所言,王爷以为是真是假?”
“自然是假的,官场之中,可并非非黑即白,徐解元深谙兵法之道,怎么会如此单纯?”
安王不假思索的说着,徐韶华看了安王一眼,意味深长道:
“所以,这半月间,王爷什么都没做。”
还不等安王说话,徐韶华继续道:
“王爷什么也不做,是笃定您这一身清誉,无人可以诋毁吗?唔,曾经的右相大人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可右相,却是在一夕之间被逼退回府,而今两月光阴,仍不得出。
“民怨这把剑,可并非王爷您独有啊。”
徐韶华不疾不徐的说完,安王忍不住看向徐韶华:
“徐解元是知道什么?”
“除夕前一日,天牢之中曾有一位户部主簿暴毙而亡。”
“本王已命人替他收尸,并将他的家眷妥善安置,至于公道本王也会替他讨回来。”
安王看着徐韶华,说的义正言辞,徐韶华只轻轻摇头:
“可,若是那位主簿并非暴毙呢?”
那户部主簿被以谋逆之罪送入狱中,虽还未定罪,可景帝无权,终究不能按六品官员的规格安葬。
人送回去的那一日,府上的老太太便晕了过去,可偏偏京中的大夫无人敢上门,还是凌秋余这个初来乍到的听闻此事,走了一趟。
可当时府里没个主心骨,就连那官员的尸身都未来得及放在棺椁之中,凌秋余瞧过一眼,那主簿面色发乌,绝非正常死亡。
但这件事现在只是暂时被压着,若真有一日爆发出来,配上这些时日的风言风语,那便是安王灭口的铁证!
就连安王安置了那官员的家眷,也可以说是心虚所为,届时只怕安王不光要将贪赃枉法的帽子扣实了,还要被……众叛亲离!
当然,这样的话,徐韶华又凭什么推心置腹的告诉安王,替他筹谋?
这会儿,徐韶华这句话一抛出来,安王也只随意的看了一眼徐韶华:
“六品小官罢了,又能翻起什么大浪?徐解元真是多虑了。人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徐解元倒是有些太过畏手畏脚了。”
徐韶华听了安王此言,也不再多说,安王也低头吃了一盏茶,随后这才道:
“徐解元,你还没有说本王的来意究竟是什么。”
“右相大人。”
徐韶华没有看安王,只是低着头,仿佛自顾自的说着:
“此番,学生虽借王爷威势一用,可对于王爷来说,应该也是打开了一番新天地吧?”
徐韶华抬首,眸子满是笑意的看向安王,可却让安王的心不由得狠狠一跳,面皮抽搐,半晌这才稳定心神:
“徐解元这话……”
简直仿佛是自己肚子里的蛔虫!
“王爷不必学生所言评价如何,只不过,王爷所想要的,如今还远远无法达成。”
“为什么?”
安王一错不错的盯着徐韶华,口中道:
“早就听说右相与徐解元相识已久,徐解元当真以为右相那老匹夫是什么良善性子不成?
此番你算计了他,他还能对你笑颜相待,不外乎是有用得上徐解元你的地方,可若是有朝一日他不想用了呢?
徐解元如此大才,何须将自身安危系于一人之身?”
安王一连串发问,若是寻常人即便心知此乃挑拨之言,也少不得心生芥蒂,但徐韶华听到这里,却顺势道:
“可,学生虽然欣赏右相大人的气魄,却也与右相大人言明,学生此身单薄,可却也不愿为人作犬马驱驰的,否则这人生又有什么趣儿呢?”
安王几乎失声,半晌才道:
“右相竟也愿意?”
“右相大人若不愿意,学生如今又岂会坐在这里?”
徐韶华好整以暇的看着安王,仿佛再说,右相都愿意,那安王你呢?
安王这辈子与右相打了半辈子交道,却从来都是在其手中败退,但他也学聪明了。
他打不过他还学不会吗?
连右相都能对这少年这般宽容,他,应到也是能的吧?
况且……一想到右相是怎么栽的跟头,安王私心也不愿让自己有这么一个敌人。
“咳,话虽如此,难不成徐解元此生都要无亲无友不成?”
“若得良师益友,手足之交有所差错,学生自不会袖手旁观,倒也愿略尽绵薄之力。”
徐韶华这话一出,安王这才恍然,这徐解元不要金银,不要声誉,倒是要一份情。
可右相那老东西素来心肠歹毒,又怎么会有其他旁的情谊?
况且,乐阳侯世子便是最好的证明,那卫家小郎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是个混不吝的,却也被徐解元带着蹭了功劳……
安王是没有什么本事能让徐韶华对自己效力,可他有乐阳侯啊!
这次,徐韶华一过上元就巴巴过来赴宴,还不是怕自己刁难了他的挚友?
安王想通这一点后,原本的盛气凌人淡去,那锋利的眉眼也变得柔和下来:
“算算时候,乐阳侯在本王座下效力之时,正是徐解元入国子监后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