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有任有些惊疑不定的看了一眼一众同考官, 朱笔誊卷,使得这上面的蓝圈越发醒目,可正因如此, 魏有任这才无比震惊。
清北省是个什么地方?
这是大周最北之地, 距离京城、晏南的距离何其之远,就连社学也才在三载前有了第一座。
可这一次的乡试考卷中,竟有一人可以让这十位同考官都表示赞许, 这得是怎样的人物?
魏有任呼吸微滞, 随后便不动声色的低头看了起来, 首卷的难度魏有任心知肚明, 他本就不报清北考生可以全部答对的可能, 可却没想到这份考卷给了他一个惊喜。
喜并未有多少,可惊却是实实在在的。
三十道四书义, 无一错漏, 用词雅正,让观者无不赞叹,就连魏有任这会儿都不由得放下其他思量,提起沾了墨水的毛笔在卷首落下了一个圈字。
首卷阅完,魏有任迫不及待的看向次卷, 这里面的论题乃是大人亲自受意他所出, 魏有任自然知道其中利害。
不过,在魏有任看来, 右相这艘大船稳稳当当,做人有舍便有得。
故而, 魏有任虽然对于这名考生的首卷表示赞同, 可若是他在次卷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那就别怪他无情了。
魏有任如是想着, 瞥了一眼一旁的苏平真,这位倒是个麻烦的,可如今贡院之中他最大,有什么话等他日回了京中,也来不及了。
苏平真这会儿正在看第二、第三份考卷,这两份考卷各有千秋,前者四书义略胜一筹,后者那道数理题颇为不凡。
至于中间那道论题,具是万金油的歌功颂德之词,但在苏平真看来这已经足够了。
最起码,他们没有傻乎乎的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只是看着看着,苏平真却敏锐的察觉到一旁的魏有任变得奇怪起来。
他都已经看完了两份考卷,这位魏主考却连一份都不曾看完,这合理吗?
殊不知,魏有任这会儿捏着纸张的手指都不由轻颤起来,只有出题人才知道自己的题目有多么刁钻。
仗着清北考生消息不灵通是其一,故布疑云让众考生先入为主是其二,即便有学子堪破这些,并且替圣上说些“正义之言”,魏有任也可以用顶撞冒犯,将其直接打下去。
有了这些准备,魏有任可以确定这一批乡试的考生,乃至他日会试、殿试中的清北考生都无法得到圣上的倚重。
可这名考生却不同,你说他未曾看破此题吧,他的文意已经大大偏移了魏有任想要的程度。
可你若说他偏题,可其句句不离垂拱而治,可垂拱而治的前提,乃是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他身为主考,身为大周官员,岂能说这样的大前提是错误的?
届时也不用苏平真出言,只眼前的十位同考就可以用唾沫星子淹死他!
简直狡猾至极!
是的,狡猾!
这是魏有任给答题人的评价,可若是抛开自己的目的不谈,这份作答不但直接拨开云雾见真章,还能丝丝入扣摆事实、讲道理,连他这位出题人都不由得心服口服。
这哪里是一个普普通通,耳目闭塞的考生?
他,一定是大人特意叮嘱自己的那位徐韶华徐秀才!
魏有任这时哪里还不明白,大人此番遣自己来此的真实目的,可若这徐秀才如此优秀,也难怪大人对其这般看中了。
次卷的论题让魏有任整个人叹服不已,至于之后的题目,字字句句无一不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之言。
等到最后,就叫魏有任都不由得跟着文章走了,待看到最后那道被解答的十分精妙的数理题,魏有任一时也情难自禁的叫了一声好!
苏平真看着魏有任的眼神更加奇怪了,只看魏有任此番的出题,便知道他这一次来是没憋好屁,可这会儿他这幅昏了头,为人喝彩的模样,莫不是这场乡试又是右相搞的什么手段?
苏平真微微失神,他如今不说是圣上唯一的心腹,可也敢自称一句对圣上十分重要的臣子,可即便如此,在得知魏有任被派往清北省主考之事,圣上又派了自己出京,也是有任务交给他。
而这任务,也十分奇怪。
什么叫若有考生文章锦绣,字理通达者为魏主考针对,务必要自己全力保之?
自己入朝为官多年,也不知道圣上还认识什么清北学子啊。
苏平真一头雾水,而这会儿,魏有任终于将那份考卷放了下来,他缓了缓,直接道:
“此卷考生可为本次解元矣。”
苏平真一百个不信,可他不是什么冲动之人,并未直言自己的怀疑,待将考卷拿来一阅后,不过一刻,苏平真已经道了三个好字!
连主副考官都如此赞同,本届解元便已经在这一刻定了下来,不过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
是以等魏、苏二人将十分考卷阅过、排名之后,已是黄昏暮色,苏平真等了一日也没有等到魏有任发难要将某位文章做的不错的学子贬下去。
这会儿,随着排名定下来后,外帘官立刻将考卷原卷搬过来,苏平真难得眸地闪过一抹茫然。
不会是圣上看中的那位学子连前十名都不曾考上来吧?
苏平真这会儿心里起了嘀咕,殊不知魏有任这会儿也奇怪的紧,苏平真好歹也是圣上的人,圣上能把他派出来,十有八九是打算在清北拉拢人心。
可这会儿在一众同考官面前,他怎么跟锯嘴儿葫芦似的,一个字也不说?
随后,二人彼此警惕的看了一眼对方,纷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
约莫过了两刻钟,所有去掉糊名的考卷被按照末场考试的顺序,放在托盘上,罗列整齐,一盘一盘放在公堂之上。
“解元为第十一号。”
魏有任如是宣布,随即,赵同考眼疾手快的将考卷寻了出来,随后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叹:
“好俊的一手字!”
随后,这叠考卷被摆在了桌上,魏有任第一眼便瞧了名字,看到徐韶华三个字后,莫名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再观其字迹,哪怕是魏有任也不由赞道:
“丹青妙笔,不外如是。”
苏平真这会儿却停在那卷首的年龄之上,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位解元竟才十五岁吗?徐韶华……这个名字倒是有些耳熟。”
魏有任不由得看了一眼苏平真,阴阳怪气道:
“苏大人这是多久不曾回国子监了?亏你还将刘监正称一句棋师,你竟不知这位徐解元便是如今国子监四艺一试之首吗?”
苏平真直接懵了,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四,四艺一试之首?”
他自打许青云和陈舍礼双双落马后升了官,每日不是泡在衙门里办差,时不时还要出个公差,这两年自然没有寻刘监正下过棋了。
可,什么时候京中那些勋贵子弟竟连一个清北省的学子都比不过了?
文试比不过也是情有可原,可那可是自小得名师教导的君子六艺啊!
这世界玄幻了吧?
苏平真还在失神,魏有任已经吩咐人去取红纸,他亲自来写桂榜了。
本次清北省乡试入试者共计一千三百七十二人,而清北省的举人名额共六十名。
魏有任好书法,此刻随着他的笔落上去,一个黑字凝成,当得起一句挥毫势比风,泼墨凝笔意。
“九月初一,是个好日子,且在那日张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