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声余这话一出, 周柏舟面色不由一变,常家这两日不知走了什么霉运,直接被安王抓住了一辫子, 一撸到底。
他大权在握数年, 很久没有这么不痛快的时候了。
而今,他的出言又一次被反驳,周柏舟不由眯了眯眼:
“这位……程侍郎, 你不过一介小小侍郎, 凤殿之事其实你一人可以置喙的?工部尚书何在?”
周柏舟正要发作, 上首的景帝轻咳一声, 温声道:
“右相可否听朕一言?”
众目睽睽之下, 周柏舟深知为人臣子的本分,当下只一拱手:
“圣上请。”
景帝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安王, 以及方才近乎死谏的程声余, 缓声道:
“昔日父皇登基之时,一切从简,便是迎娶母后,也未曾大肆铺张。
而今,我大周基业初定, 实在不是铺张之时, 朕更不敢比肩父皇,朕以为程侍郎所言合宜。”
景帝此言一出, 虽是温和绵软,可却不乏坚定之意, 且先帝当初打仗之时, 打的连库银都不够,又岂会在娶妻之事上铺张。
此刻, 便是程声余说的十万两,对当初的先帝来说,都已经是重视的不得了了。
周柏舟没有想到景帝会有反驳自己的一日,尤其是景帝句句字字都是用先帝来压着他,周柏舟沉默了一下,遂道:
“既如此,圣上决定便好。不过,自古凤凰非梧桐不栖,也不知这十万两银子如何搭出梧桐居?”
“良禽择良木而栖,朕有诸位爱卿,使得我大周蒸蒸日上,如何称不上一句良木?况且,朕堂堂大周天子……何患无好妻?”
景帝笑吟吟的说着,众臣纷纷拱手,连连称是,随后,修建凤殿之事,才算是有惊无险的落下帷幕。
……
国子监中,安王世子险险赶在月试之前回到监中,而卫知徵自个不来便罢,却给两个跟班下了令,让他们务必好好跟着徐韶华,听他差遣。
这两人一个叫连裕,出身山阳,一个叫陈汀,出身河西,两人是同届院案首,如今在国子监已有五年,几经沉浮,现就读于丙院。
这会儿,连裕就要接过徐韶华手中的书袋,陈汀则提着一个暖炉,如今已是十一月初,晨起竟是有些冻手。
徐韶华没想到卫知徵人不来都能在自己这里刷了存在感,他连忙哭笑不得的拒绝了:
“两位不必如此,书袋之中不过些许笔墨纸砚罢了,没有多少重量。至于陈同窗,我倒是觉得你比我更需要这暖炉。”
徐韶华玩笑的说着,陈汀生的瘦弱,这会儿被冻的嘴唇都有些发乌,倒是让人不知待到冬日他要怎么过。
陈汀有些不好意思的吸了吸鼻子,低低道:
“徐同窗,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当初我县试的时候,后娘把持家用,不给银子。
幸好有一位大老爷,他老娘冬日里想吃河里的大鲤鱼,没人敢下去,我敢,一搂便是两条!一条鱼十两银子,不去才是傻蛋。”
陈汀嘿嘿笑着,又吸了吸鼻子:
“后头,我便靠这二十两银子,考了县试,才有了我的今日,就是如今比常人不受冷些,可也值当!”
“世子让人给他制了姜香丸,等到冬日也能压制着些,倒是不打紧。”
连裕又补充了一句,他比陈汀看着健壮一些,与徐韶华同出北地,却比徐韶华足足高出一头。
“哦?卫同窗看着洒脱,倒是个仔细的性子。”
徐韶华这话一出,连裕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世子他啊,就是口舌上不饶人,那心软的跟棉花似的。我当初不过是家里人生了重病,偷偷哭了一通,世子便直接给了一大笔银子,还特意请了大夫去看,也不怕我欺他。”
连裕这话一出,倒是让徐韶华有些诧异:
“那我才入学时,为何卫同窗与你们口中之人,判若两人?”
连裕和陈汀对视一眼,不由笑了笑,连裕如是说着:
“不这样,怎么能让那常齐昀下手?他素来喜欢与我们世子争抢,现在……他没有抢的机会了。”
陈汀顿了顿:
“听说,常家人三日后问斩,届时正好月试结束,有一日旬假,徐同窗可要去看看?”
“不必了。”
徐韶华并没有什么痛打落水狗的爱好,常家于他不过过眼烟云,最重要的是……崔百折给他寄了一批辣椒产物。
不拘是干辣椒、辣酱、辣肉干等等,反正一大包,徐韶华没让留在国子监,直接一道让送到了宅子里。
现下,他可等着月试后美餐一顿呢!
陈汀不知道徐韶华心里,常家那些事儿还不如一顿饭,这会儿只觉得徐韶华心性豁达,要知道当初常齐昀为难设计徐韶华的时候,还是他俩给卫知徵通风报信的。
这徐同窗竟一点儿也不与常齐昀计较!
也幸亏卫知徵不知道陈汀怎么想,不然怕是要笑破肚子了。
三人边走边说,徐韶华随后又与他们说起本次月试:
“两位同窗,如今国子监中已过千人,文科之试便不说了,那六艺试又是什么章程?”
“文试明日众院同考,今日考三艺,为三大艺,礼、乐、射。其中,礼为五礼,徐同窗还未正式学习,只需点了卯便是,也不会有人说什么。若是亲自上场,做的不好反而还要再扣分。”
连裕说完,陈汀接上:
“至于乐艺,原是十人一组,奏云门大卷,按奏得此曲的水平来排名,当初世子初次演奏之时,便引来了云先生。”
“最后一项射艺,便是我等谁也不愿意先考的了。”
陈汀说完,连裕也不由附和的露出了一抹苦笑:
“那射艺共有五射,分别是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自签箱中抽取其一。
这里头,白矢与井仪……实非常人可以做得,我二人这五年间,射艺之上只得过一次丙等上罢了。”
国子监的月试只有甲乙丙三等,丙等下乃是成绩最差的位次,若是六艺与文试中有五个丙等下,直接便会被打入最差的院子。
徐韶华听了二人的话,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深思,他还未曾正儿八经的练习过射艺,也不知这次射艺能否得个及格?
连裕和陈汀见徐韶华不说话,只当徐韶华被吓到了,忙宽慰道:
“射艺之中,除了雷同窗外,我国子监还没有人拿过甲等,徐同窗初次接触,随意射两箭也就是了。”
徐韶华闻言,只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多做解释:
“无妨。我们先去礼艺考场吧。”
上三院有自己的六艺考场,三人到的时候,人已经不少了,待三人落下名字后,并不能直接离开,而是要作为观众来观赏同窗的礼艺。
今日礼艺考的是吉礼,是为祭天、地、人之大礼。
自古以来,君有君礼,臣有臣礼,民有民礼,而国子监的诸位监生最低都是秀才功名,若是人才短缺之时,随时可以为一县之首。
是以今日他们要做的是臣礼。
这会儿,徐韶华被陈汀拉着在一旁坐下,随后便见十名学子面色肃穆的走上前来,他们冲着先生行了一礼,齐声道:
“学生请祭地祇。”
徐韶华一怔,陈汀低低解释道:
“天神为圣上所祀,是以吾等只修习学习祭祀地祇、人鬼的礼法即可。”
“开始了,首先要选取祭祀的祭品、礼器,若是这一步做错,便会直接被先生计为丙等,哪怕后面做的再好,也无法升等。”
徐韶华点头示意了解,而这是徐韶华自穿越以来接受的第一次礼法学习,曾经在青兰村的祭祖,在此刻都觉得简单的不能再简单了。
“秋祀门,他们此法虽取巧,却也不错,先生应是满意的。”
随后,徐韶华抬眼看向先生,便见那先生面色和缓,显然是对这十人的举动很是满意。
而随着十人一板一眼的做着祭祀的动作时,周围仿佛一下子安静下来,一种肃穆之感油然而生,带动的所有人都在这一刻正襟危坐起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十人纷纷起身,冲着先生又行了一礼,先生点了点头:
“不错,汝等可为乙等下。”
先生这话一出,有人欢喜,有人愁,但很快,便有数波人轮换,徐韶华用真气通了通腰臀间僵硬的神经,倒是还坐得住,而一旁的陈、连二人则只能趁着学子们上台介绍时这才能松快一二。
等轮到二人时,二人选择了祭十二哲,如今只是考试,并非正式祭祀,只在十二哲的画像前行礼,这礼节与祀门的繁简程度不相上下,最后也得了一个乙等下。
徐韶华待二人下来时,看着二人如释重负的表情,道了一句恭喜,二人正要说话,便见一抹碧蓝色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是安王世子。”
“学生见过先生。”
安王世子拱手一礼,他的到来让众人有些惊讶,当初安王世子被人大庭广众下从茶楼带走,可谓是大失体面,今日他能来,也是众人没有想象到的。
先生见状,也愣了愣,这才缓过来: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安王世子垂眸道了一句谢:
“谢先生记挂,这次学生请祭……五祀。”
安王世子这话一出,连裕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安王世子这,这么心急吗?当初,常齐昀便是凭那五祀礼一跃成为礼艺之首,其动作之难,需足足半个时辰才可以演示完!”
连裕这话一出,一旁的其他学子也不由得发出了阵阵骚乱,安王世子对此充耳不闻,可那掩盖常齐昀留下痕迹的意思不言而喻。
不过,安王世子此次遭受了无妄之灾全拜右相所赐,而国子监中,只有常家曾是右相的人,也莫怪他这般迁怒。
先生听了安王世子的话后,也只是轻轻一叹:
“准。”
安王世子要展示祭五祀之礼,自然没有人敢陪,是以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便是安王世子的个人展示了。
实际祭祀的礼艺步骤比之现在要繁琐百倍,需要不断的重复,而安王世子出身皇族,皇族最重礼节,是以这会儿他做的信手拈来,颇为自信。
由此可见,当初常齐昀能为礼艺胜者,乃是安王世子不欲与其相争。
随着安王世子最后一个动作圆满结束,先生率先道了一句: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