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太傅惊怒交加:“快把那女娃救下来!”
他说着,也顾不得一身老骨头,竟立时便要入阁。
“太傅!”乔祭酒紧紧攥着褚太傅因年迈而皮肤枯松的手腕,眼底也俱是心疼之色,然语气是平日里少有的郑重:“您不必不忍,且静听。”
褚太傅瞳孔微震,顷刻大悟。
所以,这是……
乔祭酒与他点头。
自他得知这个孩子的计划以来,便不曾见过她,他虽知计划,也在暗下配合施行,但他并不知这个孩子会是此时这般模样,亦是此时才知她自身为了这个计划做到了何等地步。
为人父为人师,他又何尝忍心,但计划当前,这场戏还要演完听完。
人在感官消退之下,不自觉便会提高自己的声音,故而此刻明谨的话语几乎清晰地传入了阁前众人耳中——
“你如今落到我手上,纵是想死也没有那么容易……你激我杀你,我偏要留着你的命!你说我不配让常岁安替我顶罪?那我倒偏要让你好好看看,究竟是谁说了算!”
众人无不色变。
——顶罪?!
“听到了没有!”崔琅大惊道:“原来长孙七娘子竟是明世子所害!”
四下如巨浪起,这滔天波澜迅速在人群及人心之上扩散传递。
“荒谬!”
明洛快步而来,沉声道:“醉酒之言,岂能当真!”
她立时吩咐身边内侍:“世子醉酒无状,于人前失态胡言,速将他带下来,以免伤及常娘子!”
“是!”
一行内侍快步上前,便要破门入阁。
此时不知从何处又飞来了一只白鹤,扑上前去将一行内侍啄退。
明洛转头吩咐身边女使:“速令禁军前来!”
祭祀当日,本就有禁军巡逻,很快即有一队禁军赶至。
“飞禽尚且有灵,何况人也!”须发皆白的太傅再次甩开乔祭酒的手,走上前去,拦在阁门前:“老夫在此,且看谁敢强破此门!”
明洛震惊不解:“太傅何故如此!”
“这句话当是老夫来问明女史!”褚太傅竖眉呵斥道:“你为殿前女官,代圣人主持天下文事,行事当为天下文人表率——明世子之言已入人耳,事态未明之下,你一句醉酒之言盖之,便要强断揭过此事,如此行径,要如何代圣人服众?”
他身份名望在此,于人前这般训斥之下,让明洛面色一阵红白交加。
难道就连褚太傅也是常岁宁今日计划的同谋者?这如何可能!
宋显攥紧了十指。
他终于懂了,他们那封联名书之所以被常岁宁扣下,竟是因真凶是明家世子!
她是不愿让他们牵连其中,再影响日后仕途……
可如今——
宋显微仰首,看着那少女血迹斑驳的侧脸,遂又看向身后的同伴,及紧跟而至的无数文人。
“没错,是非对错,不该一言庇之!”宋显站上前去,也拦在那些禁军之前。
他虽尚未入官场,却也当持正而言,存肃清不公之心,若此刻有太傅在前,吾辈仍不敢为,来日谈何匡扶社稷,泽庇万民!
况且,“法”不责众,今日眼观耳听者无数,上千文士在此,只要有更多人肯站出来,便无人能破此门!
谭离等人即也上前。
无二社及寻梅社中人,及诸多监生,俱也悉数站在了与禁军对立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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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皆对常岁安的案子关注已久,此刻心中已明全貌,故无丝毫迟疑。
虽不知那明世子何故猖狂至此,究竟是否为醉酒之言,但让众人听下去总归没错!
明洛一颗心沉到了底,难道这些人都是常岁宁的同谋吗?
“快……传信回家中!”人群中,长孙寂快声交待随从:“速将此事告知父亲祖父!”
若谈时机,这便是祖父口中的时机了!
此刻若将那冯敏押去大理寺,其供罪之言与明谨相合之下,便无人可以再以任何借口来替明谨开脱!
交待罢随从后,长孙寂亦快步上前,怒容道:“我要亲耳听他说下去,事态未明谁也休想带他离开,凡有阻拦,我长孙氏皆视其为同谋包庇之举!”
他作为此案苦主,今日最有资格拦在这里!
上方不时响起明谨肆无忌惮的狂笑声和羞辱骂声,那些禁军神情为难,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得看向明洛。
看着那些拦在阁楼外的身影,明洛心绪紧绷不安,却也清醒地知道,自己不能于人前同这些文人强硬对抗。
这些人不是寻常百姓,也不是那些无足轻重的流民,杀不得,赶不得,且耳与口皆捂不得!
所以,这便是常岁宁选在今日此处行事的目的!
听着明谨越发张狂的疯言声,明洛心下一沉,给了身边的内侍一记眼神。
不能让这疯子再说下去了!
那内侍退去。
很快,即有一名禁军离开人群,绕至众人视线所不达之处,快速于弓上搭箭。
对方到底是明府世子,这一箭不可要人性命,只需将人伤倒即可,之后如何处置,自有圣人来定!
但他尚未来得及去瞄准明谨,忽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
“抓到你了!坏刺客!”
阿点将他死死按在地上,如山般的身影猛地坐了上去,那禁军被他压得惨叫一声。
此时,见神思混乱的明谨说不到关键处,常岁宁觉得自己需要问一句:“我一直想不通,你为何要杀长孙七娘子……”
听她提起此事,明谨好似在炫耀战绩般,得意而高声道:“长孙萱早该死了!早在她胆敢拒我明家提亲之时,她就该死了!”
长孙寂神情悲愤。
原来这畜生一直因此记恨他小姑!
“我只后悔当日让她死得太痛快了!没来得及听她向我求饶!”
“但无妨,我在她身上未尽兴的,接下来便由你替她一并受了如何!”
听到身后阁楼下众人的反应,常岁宁背对众人,满意地扬起眉尾。
很好,应当够了。
那就到此为止吧。
她伸手轻易反扣住那只并不足够控制她的手臂,在他耳边道:“别妄想了,我只会替她看着你为此偿命。”
明谨怒笑,欲挣脱她的控制:“你这贱人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那道因足够近,而唯一能被他清晰听到的声音在他耳边再次响起,却是问:“还记得你八九岁那年,在朱雀街上当众受罚之事吗?”
明谨挣扎的动作倏地一顿,随着风吹之下,吸入的药效在减退,他此时似乎隐约看到了楼外围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