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绍靠在软榻上,脸颊明显瘦了,无力的样子全然没有以前端正挺拔的姿态,不过无甚血色的脸上依旧带着高兴的表情。
“朕有恙,好久没见过你们了。”郭绍道,“平身,坐下与朕说说话。”
罗延环松了一口气道:“臣谢陛下恩。”不过坐的时候依旧有点拘谨紧张,不敢像郭绍那样整个身体都靠在榻上。
郭绍没有问话,罗延环一时也慎言,片刻的沉默。罗延环见几案上还摆着棋盘,上面黑白棋子交错,总算找到话题道,“陛下能下棋了哩?”
郭绍摇摇头:“朕不和罗将军下棋。”
罗延环微微一怔,又听得郭绍口气温和随意地道,“朕现在精力不济,一会儿就乏。”
“陛下得将息龙体,多加调养才对。”罗延环道。
郭绍忽然话锋一转,“罗将军在城外转了好几个来回,不是有话与朕说?”
罗延环沉吟道,“原来宫人都看到了。”
不料郭绍摇头道:“别的人告诉朕的。”
“左辅政?”罗延环顿时心里一紧。
郭绍不置可否,慢吞吞地把上身前倾,拿起一粒黑子,在棋盘上放下。
罗延环也没看棋盘上的棋局,他不是儒将李处耘,本来就对博弈没什么兴趣,此时更没有心境理会那玩物。
他心里顿如乱麻,纷乱之间,也没听到郭绍吭声,下意识觉得该自己说点什么了,当下便一脸痛苦的表情,忽然离开软榻,跪伏在地上,“陛下,臣错了!臣、臣……”
郭绍道:“朕已经知道了,刚听别人说起。”
罗延环听到这里,时间不容他想的太久,更是一头雾水:皇帝刚知道?
郭绍坐姿不太正,却稳稳地坐在那里,“刚才罗将军提起左辅政,彼时左辅政与罗将军结盟共进退了?”
罗延环急忙答道:“没有,那时臣等勉强算是见了三次面,未谈重要的事。”
郭绍用自言自语般的口气喃喃道,“朕还得尽快见见左辅政,问问怎么回事。”
罗延环感觉四肢都不太听话,背上汗水直冒。
郭绍随即又问:“那你们见面说了什么?”
罗延环皱眉颤声道:“左辅政善于东拉西扯,回头一想好像什么事都没说明白,臣也记不住那么些乱糟糟的说辞。”
郭绍道:“这么说,左攸很不情愿啰?”
罗延环只能说:“是。”
“罗将军确定?”郭绍今天说话,比平素显得更啰嗦了。
罗延环自然不敢对皇帝的啰嗦有所表现,只得使劲点点头,道,“回陛下的话,是。”
郭绍语气一变,唉声叹气道:“罗将军,你让朕非常失望。”
“陛下……”罗延环把脸都快贴在地板上了。他听到这里,心情非常沮丧,也很羞愧。不过倒也不是很怕,刀山血海过来的人见过阵仗的。主要是罗延环明白自己为郭绍立下的大功,不然也不会被封为国公;现在犯了错,知道自己错了,被教训一顿免不了。
郭绍的声音又道:“你起来罢。看看桌案上的东西。”
罗延环听罢小心爬起来,看了一眼几案,棋盘旁边放着一张折叠的纸。他依令拿起来打开一看,只一眼就不用多看了……因为是他的亲笔书信,自己写的东西怎能不知道内容?
不料郭绍的话却十分意外,“从周端府上搜出来的。”
罗延环瞪圆了眼睛,惊道,“这信怎会在周端府上?!”他涨红了脸,又是吃惊又是疑惑,“信着实出自臣之手,不过是写给李兄(开国公李处耘)的,告诉李兄陛下病重,想让他赶快奉旨进京面圣……”
“罗将军在信里写了后半句?”郭绍轻轻问道。
罗延环道:“臣便是那个意思。”
郭绍点点头:“朕相信你。”
罗延环慌乱不已:“李兄把臣的信给了周端?李兄何时与周端有甚关系……陛下,是谁从周端府上搜出的信?!”
郭绍口气虚弱,完全没罗延环那么激动,缓缓道:“宦官杨士良。”
罗延环恍然又激动道:“那阉人欺君瞒上,他说谎!阉人最奸猾,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郭绍道:“是的,人们的胆子越来越大,全然不明白有所为、有所不为。”
罗延环太阳穴的青筋都鼓了起来,“陛下,虽然信上没有提任何人的名字,但真的不是写给周端的,这是写给李兄的信。”
郭绍又点点头:“朕相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