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历四代五帝至今,已有近百年的历史,礼仪规制非常完善,兼之开平帝并非猝然离世,所以朝野上下皆有准备。
丧钟延绵不绝,在宫中发出信号之后,京都内外的寺观皆要敲钟三万杵,代大行皇帝造福冥中,同时都中禁屠宰牲畜十九日。
皇城尽皆挂白,停灵之所设在兴庆殿,由吴贵妃亲自带人为开平帝小殓。
与此同时,东府执政、礼部和翰林院官员连夜集议,向太子刘贤进《大行皇帝丧礼仪注》,经刘贤审定之后依礼施行,同时以储君的名义昭告天下,各地需要依照朝廷规制哀悼祭奠。
按理来说,治丧仪程乃是文官尤其是东府执政的自留地,武勋亲贵和宗室子弟都插不上手,他们也没有那个胆气和自信在一众饱学之士面前引经据典。然而因为开平帝临终前最后那句话,刘贤略显固执地让裴越参与进来。
裴越没有反对,亦未曾对洛庭和韩公端等人指手画脚,只是默然地坐在角落里,大脑持续放空。
他知道自己没有闲暇时间放松,接下来要面对的局势将会更加复杂。虽然开平帝在去世前已经为刘贤打造出一个完整的朝堂框架,文臣武勋各司其职,但太子和皇帝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身份,刘贤未必会全盘按照开平帝的遗诏行事。
兼之朝中永远不会缺少热衷权力之人,新君登基之后的朝争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对于裴越而言,如今的他远远不止木秀于林那么简单,已然是朝中一棵大树,想要攀附他或者砍伐他的人都有。
但他现在什么都不愿去想,脑海中不断涌现过往和开平帝之间的点点滴滴。
开平帝对他的打压和忌惮是不争的事实,连皇帝本人生前都没有否认,然而在绝大多数时候,开平帝亦为他遮风挡雨,帮他免去了很多风浪。从今往后,身前再也没有这样庇护他的人,他必须要独自面对所有艰难。
“陛下,一路走好。”
纷纷扰扰之中,裴越在心中默默念道。
……
小殓之后便是大殓,直白一点说便是入棺,同时棺前要设几筵、安神帛、立铭旌,这些程序和仪制容不得丝毫差错。
在京都的文武官员及三品以上诰命则清早入宫,从西华门入宫致奠。叶七和谷蓁卯时初刻便离开中山侯府,在一众家将亲兵的护卫中乘马车来到宫外,然后在内监的引领下来到思善门外,与那些身着孝衣的诰命们一同为大行皇帝哭灵。
纵然心中颇为想念,但这几日她们很难见到裴越。
他们的夫君此刻正在景仁宫,平静地应对往后数十年间大梁地位最尊贵的妇人。
开平帝年轻时宠信过的嫔妃不少,但在德妃和陈皇后相继过世之后,宫里能够上台面的正主已经不多。除吴贵妃之外,还有养育了九皇子刘贺的宁淑妃与诞下十一皇子刘赐的戚贤妃,二人在宫中十分低调,如今愈发谨言慎行。
吴贵妃形容悲戚,显然还沉浸在开平帝驾崩的悲痛之中。
望着长身肃立气度内敛的裴越,她轻声一叹道:“中山侯,本宫有件事想问问你的看法。”
裴越目光微凝,对这位贵妇人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虽然她现在还只是贵妃的尊位,毕竟刘贤还未正式登基,但是她完全可以自称为哀家。只因为还没有走完最后一步,她便依旧保持着以前的习惯,由此可见其人心思之缜密。
其实能在极度厌憎后宫争宠的开平帝心里占据最重要的地位,吴贵妃的心志和手腕本就不凡。
裴越垂首道:“娘娘但问无妨,臣定知无不言。”
吴贵妃勉强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缓缓道:“陛下走得仓促,尚未定下太子妃的人选,不知中山侯可有建言?”
当初开平帝计划得很周全,在立储之后送走王平章,然后再为刘贤迎娶南周清河公主。他并不介意异国女子成为太子妃,因为南朝故土在他看来已在囊中。等到南北合一天下平定,一个出身于南面的太子妃反而能够有效地安抚人心。
只是他没有料到南薰殿的爆炸,更没想到自己会突然之间离开这个世界。
眼下吴贵妃突然提起这件事,个中深意不言自明。
刘贤不是他的父皇,在朝堂和民间都不具备太高的威望。一旦确立清河公主为皇后,伐周之时如何处理好内外的关系将是一件难事。